□ 周永珩
晨光初透羌山,我们的车自北川羌族自治县驶出,往九绵高速桂溪服务区疾驰。从桂溪入口驶上这条崭新的高速路,车轮碾过平坦的沥青路面,短短数小时车程,却似踩着时光的阶梯,跨越了半个世纪的崎岖与等待。
川西北的群峰间,北川、平武与九寨沟三个少数民族聚居县,本是山水相依、羌笛共语的近邻,却被横亘的高山峡谷生生隔成“相望不相及”的远亲。曾几何时,一条被岁月磨亮的山间驿道,是山民与外界唯一的纽带——披星戴月的赶路人、驮着盐茶的马帮,铜铃在峡谷间荡出悠远的回响,歌谣裹着晨雾与暮色,成了那段“行路难”岁月里最鲜活的注脚。
我清晰记得1999年那个寒雾弥漫的清晨,我挤上绵阳往九寨沟的旅游客车。车轮刚碾过九皇山路段,便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小车辆像搁浅的鱼群,在窄仄的山路上动弹不得。两小时后,车子才像年迈的老者,颤巍巍地挪过这段“肠梗阻”。驶入九寨沟县境,山路愈发崎岖陡峭,弯道如绞绳般缠绕山体,客车在颠簸中左摇右晃,我死死攥着座椅扶手,掌心沁出冷汗。路两侧的峭壁直插云霄,谷底深不见底,有几段路窄得仅容一车通过,坡度陡得仿佛要将车子掀下山崖。客车贴着山壁缓缓盘旋,每一次转弯,我都忍不住闭眼,生怕下一秒便坠入深渊。直到暮色初临时分,客车才抵达九寨沟沟口,那次旅程的惊险,像一枚深刻的烙印,至今仍清晰如初。
2017年春,九绵高速北川段在桂溪镇木耳厂破土动工的消息,让世代居住在羌山的我心头一热。此后数年,我下乡时十几次经过工地旁,亲眼见证桂溪大桥从峡谷间“生长”的全过程。这座横跨高山峡谷的大桥,最大跨度达110米,脚下是湍急的溪流,两侧是刀削般的崖壁——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地形,最窄处不足20米,大型起吊设备根本无法进场,施工人员只能在悬崖边开辟出仅容立足的作业面。更不用提汛期的洪水、雨季的泥石流、冬季的冻雪,每一次自然灾害,都像悬在建设者头顶的利剑。
九绵高速不像寻常公路那般贴地而行,而是以“半入隧洞半凌空”的姿态,在群峰间架起通途——隧道钻入幽暗的山体,桥梁则如彩虹般飞越峡谷,仿佛在天地间搭建起一条钢铁天梯。建设者们要面对“五重极致”的考验:地形的极致崎岖、地质的极致复杂、气候的极致多变、生态的极致脆弱、施工环境的极致恶劣。但他们像愚公移山般,啃下了长距离陡坡施工、高寒积雪防护、生态植被修复、地质灾害防治等一个又一个“硬骨头”。
在九绵高速的建设现场,每一段路的推进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艰辛。途经的高山峡谷间,没有现成的路,测量人员便背着仪器,手脚并用地爬上海拔数千米的山腰,在碎石与荆棘间标定点位;为了运送施工器材,工程技术人员在近70度的陡坡上,一镐一钎凿出施工便道,再用骡马驮、人工扛,将钢筋、水泥一点点运到悬崖边的作业面。如今,那些被车轮磨平的山间小径、悬崖上早已废弃的简陋工棚,仍静静立在那里——它们是八年建设历程的见证者,刻着建设者的汗水与泪水,也写满了人类向自然挑战、向不可能说“不”的坚韧。
小车在九绵高速上平稳行驶,曾经让人心惊胆战的险途,如今变成了宽阔平坦的通衢,车行其上如履平地,丝滑的质感让人忍不住放慢车速,贪恋窗外的风光。远处的群山黛色如墨,近处的溪流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掠过的藏羌碉楼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一幅壮阔的川西北风光画卷,正缓缓在眼前铺展。路边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红得格外耀眼,像是在为这条“天路”喝彩,也为这方土地的变迁欢呼。
三个小时后,我们便安稳地抵达了九寨沟沟口。漫步在彭布村,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地面,小广场上热闹非凡,村民们摆着摊位,新鲜的花椒、饱满的核桃、醇香的烟熏腊肉、精美的手工羌绣,引得游客们驻足挑选。当地的朋友笑着说:“以前啊,我们的农产品要靠商贩上门收购,价格压得低,不能远销外地。现在高速通了,游客直接到村里买,电商也能把货发往全国,咱们的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从张家坪枢纽互通驶回绵阳城区。透过车窗远眺,九绵高速与G5京昆高速、G93绵遂高速交织在一起,国道、县道如毛细血管般延伸至山间村寨,曾经的“天堑”,如今真正变成了“通途”。九绵高速像一条银色的丝带,串联起九寨沟的碧水、王朗的林海、白马山寨的风情、报恩寺的古雅、九皇山的雄奇、李白故里的诗意……一条集自然风光与人文底蕴于一体的旅游大动脉,在川西北大地上焕发生机。
从险途到通途,这不仅是一条公路的变迁,更是一个时代的跨越,一段民族的成长。那些纵横交错的道路,宛若大地的动脉,将发展的活力、时代的温暖,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大山深处的每一个村寨。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远,藏羌儿女心中的“诗和远方”,也终将在这条“天路”的陪伴下,一步步变为现实。
编辑:谭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