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一(平武)
红嘴鸥飞回来了。61岁的父亲开心得像个孩子,经过一年的漫长等待,他终于又可以见到这群老朋友了。大抵是中意绵阳这片土地的温暖与涪江岸线生态湿地的栖息环境,每年初冬时节,数以万计的红嘴鸥跨越迢迢山水,从遥远的西伯利亚翩然而至,为素净的冬天描摹一抹跃动的亮色,用轻盈的身姿在寒风中吟唱生命的行板。
父亲习惯称呼红嘴鸥为海鸥。可事实上,红嘴鸥和海鸥是两种不同的鸟类。红嘴鸥体型较小,红色嘴巴,主要栖息在水域附近,因此也常被叫作“水鸽子”。海鸥体型则较大,嘴巴颜色多样,分布范围更广。红嘴鸥身体大部分羽毛纯白无瑕,尾羽呈渐变的黑灰色,搭配那标志性的红嘴,鲜艳又热烈,仿如在典雅素净的水墨画中盖上一枚红色印章,醒目而跳脱,打破了寒冬灰暗的沉寂。红嘴鸥暗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宛若两颗晶莹剔透的黑宝石,镶嵌在圆润的脑袋上,闪烁着机警的光芒。红嘴鸥成群结队,形成一支训练有素的飞行队伍,排列着整齐的队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偶尔听见几声红嘴鸥的啼鸣,穿过涪江边柳树的枝条,与风声交织在一起,倾诉一路迁徙南飞的艰辛和执着,以及对绵阳的向往与热爱。
三江半岛无疑是绵阳红嘴鸥聚集最多的地方。除此之外,东方红大桥、开元电站闸坝水域和滨江广场沿岸等地,也会遇见成群的红嘴鸥。它们尽情地嬉戏,或是轻盈地掠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跳起欢快的舞蹈,或是站在浅滩上,悠闲自得地梳理着羽毛,沐浴冬日暖阳的惬意。它们时而追逐嬉戏,时而相互依偎,时而凝视波光粼粼的涪江,寻找水下的鱼虾,时而仰望高远辽阔的天空,与云朵对话谈心,诉说古老的故事。
父亲退休后长年住在高水,每到红嘴鸥飞回来的时节,他总是喜欢提上一袋蒸好的白面馒头,走路到家附近的川交大桥上喂红嘴鸥。父亲用手指捏起一小撮馒头屑,轻轻撒向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等待红嘴鸥们的空中拦截。红嘴鸥们在空中盘旋,似乎很熟悉父亲的动作,忽而俯冲下来,精准地接过父亲抛出的馒头屑,又迅速飞回空中,发出欢畅的叫声,仿佛在向父亲表达感谢。看着它们吃得津津有味,父亲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除了父亲,喂红嘴鸥的大有人在,有慈爱的老人,有热恋中的情侣,有带着小孩的父母。飞翔的红嘴鸥,像舞者在镁光灯下轻盈地旋转,似画家笔下的线条勾勒出天际的轮廓。那些精灵般的红嘴鸥,与人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在头顶盘旋,在肩头停留,完全没有初来乍到的警惕,而是充满信任与依赖,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时隔一年再次重逢那种喜悦。大家都乐意与红嘴鸥亲密互动,尽情享受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瞬间。
喂红嘴鸥,其背后是绵阳生态环境的悄然蜕变,是这座城市对自然的深情拥抱,是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生动诠释。曾经的绵阳,工业的快速发展带来了经济的腾飞,却也给生态环境带来了沉重的负担。雾霾曾是冬季的主色调,天空不似如今这般洁净,河流也不如现在这般澄澈。但绵阳人没有被困难吓倒,而是以坚定的决心和顽强的毅力,打响了生态环境保卫战。能源结构进一步清洁化,产业结构绿色转型升级成效显著,关闭或淘汰落后生产线,涪江上游生态安全屏障不断筑牢,持续开展大规模绿化绵州行动,实施人工造林、封山育林、森林抚育、低效林改造、森林质量提升等,率先在全国实现一体化辐射环境空气自动监测站全覆盖,不断提升动态监测和精准管控能力……正是这些努力,换来了绵阳生态环境的华丽转身。如今的绵阳,天更蓝,水更清,空气更清新。远道而来的红嘴鸥,被绵阳的美景和温暖所吸引,数量也越来越多,成了绵阳的常客,每年冬天都会如约而至,以环保使者的形象成为绵阳生态环境改善的生动注脚。
我曾以为父亲对红嘴鸥的喜爱,是因为它的灵动与美丽。直到有一天,我偶然捕捉到父亲望向红嘴鸥的眼神,很复杂,有温柔的期许,有不舍的牵挂,有深沉的爱意。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父亲看红嘴鸥的眼神,竟和他看我时的眼神如出一辙。或许,在父亲眼中,我就是一只红嘴鸥。他希望我能像红嘴鸥那般,拥有强健的翅膀,能够一飞冲天,飞越重重山峦,飞向那广袤无垠的天空。他盼望我能在旷远的世界中翱翔,去见识那些未曾见过的风景,去体验那些未曾经历的精彩。他渴望我能拥有自由的灵魂,能在生活的天空中尽情舒展,去追逐属于自己的梦想。与此同时,父亲又害怕我飞得太高太远,在高空中无暇驻足,顾不上回望家的港湾,没时间看望他这个空巢老人。可他更害怕,他会成为我的负担,我为了守护照料他,眷恋着这方小小的天地,无法放心大胆地展翅高飞。这种矛盾的情感,葛麻藤般缠绕在父亲心头,生根发芽,盘根错节,化作每一次投喂红嘴鸥时的凝望,化作每一次目送我离开时的不舍,化作每一个清晨在微信上给我发来的那一声早安。
每年11月至次年3月,北方的红嘴鸥都会在绵阳温暖过冬,敬候春天到来,然后再次踏上归途,飞回数千公里外的西伯利亚,留下来年再会的约定。而我,这只父亲眼中的红嘴鸥,也将承载着父亲的爱与牵挂,勇敢地飞向梦的远方。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