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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摸鱼
发稿时间: 2025-08-24 10:50    来源: 绵阳日报


  □ 赖晓庆

  天还没亮透,东边的云霞刚染上橘红,我就跟着祖父踩着露水往河边去了。晨雾像块湿漉漉的纱巾蒙在水面上,芦苇丛沙沙作响,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掠过堤岸。祖父肩上搭着布袋子,手里攥着竹篓,佝偻的背影在田埂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倒像是株会走动的老柳树。

  河水漫过小腿肚子时,凉意顺着腿筋往上蹿。我缩着脖子打了个激灵,看祖父已然弯腰探进浑浊的水里。他布满青筋的手搅动泥沙,惊散了正在打盹的蝌蚪群。那些黑黢黢的小东西慌不择路地撞进我的脚趾缝,痒酥酥的感觉顺着脊柱蹿到头顶。祖父突然低喝一声:“有了!”手臂猛地扎进水底,再抽出来时指缝间夹着条挣扎的黄鳝,黏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河床底下藏着整个村庄的秘密。淤泥深处有贝壳拼成的迷宫,螃蟹举着螯守卫入口;水草缠绕成绿色的辫子,随波漂摆时缠住过路的小鱼。祖父教我辨认鲫鱼与鲤鱼的区别——前者鳞片泛着淡淡的金晖,后者尾巴开屏般展开绯色纹路。我们屏息蹲伏在浅滩旁,看一群小鲦鱼排着队啄食浮游生物,它们银亮的肚皮翻出水面又迅速隐没,如同撒落的碎银子。

  日头爬到头顶时,暑气蒸腾起氤氲的水汽。蝉鸣声从对岸的老槐树上倾泻而下,和着蛙鸣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祖父摘了片蒲草叶卷成筒状含在嘴里,吸溜吸溜喝着河水解渴。我也学着他的模样俯身饮水,却呛得直咳嗽。老人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露出几颗残缺不全的门牙:“娃子急不得,凡事都要顺着性子来。”说话间他的手掌忽然向下一按,一条肥硕的乌鱼应声入网,在竹篓里蹦跳得噼啪作响。

  午后阳光把鹅卵石晒得发烫,我们转移阵地到树荫底下歇息。祖父掏出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给我讲老辈人的故事。他说从前河里能捞起整筐的鲢鱼,月夜里渔火点点映亮半边天空;又说困难年月有人曾潜入深潭寻鳖甲,出来时指甲缝里嵌满青苔。我盯着他眼角堆积的笑纹发呆,那些沟壑里似乎也流淌着河水的痕迹。

  暮色降临前总要下一场骤雨。乌云压顶时祖父便收起家什准备回程,我却贪恋这突如其来的清凉。豆大的雨点砸在水面激起无数涟漪,鱼儿误以为天降甘露纷纷跃出水面呼吸。祖父任由我在雨幕中奔跑嬉闹,自己坐在石头上悠然整理收获。他的蓑衣滴着水珠汇成细小瀑布,斗笠边缘垂下的水帘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专注的目光追随着游鱼动向。

  归途经过稻田时遇见邻家阿伯扛着锄头收工。他瞥见我们篓中的收获羡慕地吹了声口哨:“老哥好手艺啊!”祖父摆摆手笑道:“哪有什么手艺,不过是跟河水借点零碎罢了。”晚风裹挟着稻花香拂过汗湿的后背,远处炊烟袅袅升起的地方传来母亲唤归的声音。我回头望那渐渐隐入黑暗的河流,恍惚看见无数银鳞在水中闪烁,宛如破碎的星空坠入人间。

  多年后我在城市高楼间奔波劳碌,偶尔想起童年摸鱼的经历仍觉心头温热。某个加班至深夜的时刻推开窗扉,发现月光正流淌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间——那分明是故乡河水的模样。我终于明白祖父说的“跟河水借点零碎”是什么意思:我们向自然索取的从来不该是掠夺式的占有,而是带着敬畏与感恩的分享。就像他每次放生太小的鱼苗时总要念叨的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如今故乡的河道正逐步恢复往日的清澈。随着生态保护力度的加大,芦苇荡重现生机,河水中也渐渐有了鱼儿的踪迹。但我仍会在梦中回到那条熟悉的小河,看祖父弯着腰在晨雾中摸索的身影,听水花溅起时欢快的笑声穿透岁月尘埃。或许真正的摸鱼不在江河湖海之间,而在记忆深处永不干涸的那汪清泉里——那里永远游弋着生命的灵动与自然的馈赠。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