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伦涛
童年的家乡,一入盛夏,辽阔的夜空下,鸟儿飞速掠过,恍惚若梦境。当田间草丛与麦秸的清香漫溢开来,昆虫们便陡然苏醒——鸣声四起,盖过风声、雨声、小溪的潺潺流响。仿佛每只生灵都是自然的抒情大师,胸中攒满了绵密情思,不酣畅倾泻一场,便觉憋闷难抒。于是吱吱、唧唧、啾啾,众多虫声交织成网,谱就夏夜深情的合唱,一声声、一浪浪,如歌似诉,繁美缤纷,直教人心神清透。
这美妙的虫吟,凝萃了天地灵气,彰显着生灵的蓬勃意趣。幼时的我曾好奇循声捉拿那些小生命,刚俯身草间,近旁的鸣叫声便骤然而止,远处却仍有断断续续的啼叫声;待转身离去,近处又响起细碎的和鸣,与远方伙伴呼应成新的乐章。那时便懂了:这些灵动的小生命,亦如人般,偏爱自由宁静,容不得打扰。
此时,总少不了青蛙来凑趣。在月光下拨开草丛,忽见小青蛙“嗖”地跃入水中,溅起晶莹水花;不久又探出水面,鼓着眼睛望人,“呱呱呱”叫个不停,满是顽皮。
虫鸣的渊源,最早可溯《诗经》“季夏之月,蟋蟀居壁”的记载。蟋蟀,这善鸣的精灵,又名蛐蛐,早入文人诗怀——王维写“雨中山果绿,灯下草虫鸣”,陆游吟“蟋蟀独知夏令早,芭蕉正得雨声多”,千年光阴里,虫吟如小夜曲般流淌,浸润着农耕文明的血脉。唧唧虫声自古至今,听来不仅清耳明目,更教人淡泊如水,于暮色里静思,心若苔痕般安宁。
没有萤火虫的夏夜,少了点诗意。宇宙中星系爆炸的璀璨,与暗夜里萤火的微光,原是同等动人的美。萤火虫虽不鸣唱,却似人们藏在暗处的灵魂——害羞、敏感,却始终发光。它们从生到灭,未曾止息,白日隐于喧嚣,夏夜却“提着灯笼”穿行:在幽蓝的天幕下,于水边、草地、田垄间划出银亮的弧线,时隐时现,忽东忽西,忽高忽低。我与弟妹们追至北门外桑树林,蹑手蹑脚间,便捉得几只入瓶,幽微的荧光,让夜变得神秘而温柔。
这样的夏夜,该如何珍视才好?吟诗?作画?或是与家乡的风絮私语?
萤火虫于孩童,是夏夜最梦幻的童话。这些自然的精灵,似“光影魔术师”,又似“银河落人间”,不仅点亮黑夜,更在童年的心底播下对自然之美的向往。父母身为知识分子,惜护每一个小生命:平日不让我们去外面乱跑,却在“六一”儿童节前后,陪我们放飞捉来的萤火虫。在老旧小院里,光点明明灭灭,漾着笑声与欢喜。这童话如一盏小夜灯,白日里未必显要,却在我们低落时,悄然重燃希望,自带治愈的力量。
多年来,走过千山万水,铭记的风景却渐次模糊。“水清鱼读月,花静鸟谈天”,每当晨昏漫步于熟悉的城市,站在时光深处回望,总有无尽幽思漫上心头。
怀念故乡的夏夜,怀念故乡的虫吟。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