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永珩
我家住在一个小场镇上,童年与少年时光里,缺衣少食是常态。也正因如此,对糖的渴望在心底疯长,化作对甜味近乎执拗的追逐。我们这群孩子,总在山野与田间寻觅“甜”的代偿——春日里,攀上高山采撷野生樱桃,尝那酸中带甜;夏天去同学家里摘几个毛桃,品那青涩里的甜;秋日里,捡起落坡的酸枣,嚼出涩后的回甘;冬日去找一大包野生猕猴桃,剥开毛茸茸的外皮,吮食内里的清甜。就连庄稼地里的玉米秆、刚挖出的红苕,也能被我们嚼得满口香甜。那时的月饼,于我们而言绝非寻常吃食,而是“稀世珍宝”,它裹着糖的醇厚,更裹着一家人围坐月下的团圆温情。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老家的街上开了家糖果铺,是一对下岗夫妻开的小作坊。男主人叫李金国,先前在供销社食品站卖猪肉,手上有股子实在劲儿;女主人文成香,原是供销社糖果厂的老工人,做甜食的手艺早已刻进骨子里。两口子从供销社盘下一间小门面,靠着一双手、一口锅,做起了手工糖果生意,撑起了一家人的生计。
那时物资虽比从前宽裕些,但依旧不算富足,糖果铺的原料简单得很——面粉、大米、白糖是从附近副食店买来的;菜籽油是在场镇小榨油厂打的,带着浓浓的菜籽香;猪油和红苕糖则是他们自己熬的:猪油要选猪板油,慢火熬到油渣金黄;红苕糖得用本地种的红心苕,蒸软后捣成泥,再慢熬几个钟头,熬出琥珀色的黏稠。铺子里常做的,是手工麻饼、油饼、饼干、米花糖、槽子糕这些家常吃食,却凭着实在的用料和地道的味道,成了乡场上男女老少都爱的零食。
每年秋风一凉,李师傅便会包一辆小货车,去城里批发市场拉原料。车斗里装着大袋的玫瑰糖、桂花羹,还有黄白冰糖、糯米粉、面粉,以及花生、核桃、芝麻等。当那辆载着满车香气的小货车轰隆隆开回漩坪场镇时,不用说,街坊四邻都知道,中秋节快要来了。
中秋前后,李师傅两口子除了做日常的糖果,还会特意做两种月饼——一种是圆圆的桂花月饼,一种是莲花状的玫瑰月饼。
不过,桂花、玫瑰两款月饼异常抢手,只因为工序繁琐,又不能久存,只能现做现卖,每年中秋,都成了乡场上“一饼难求”的稀罕物。
如今我住在城里,中秋前后,大街小巷的超市、糕点铺里都摆着各式各样的月饼,包装精美,馅料也五花八门,可我总觉得,再也吃不到老家那种味道了——没有复杂的添加剂,只有简单的原料,凭着一双巧手慢火细作,每一口都透着烟火气与人情味。那味道,藏在记忆里,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