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靖(成都)
儿时的夏天,没有空调,也没有琳琅满目的冷饮店,到处蝉声四起,闷得浑身粘腻难耐。不过不必担心,只需一个西瓜,就足以慰藉整个暑夏。
父亲会早早地起床,骑着那辆已经斑驳掉漆的自行车,车后座绑一个阿公编织的竹筐,再往里面铺一层厚厚的陈年稻草,载着全家人的期盼,去到山那头的集市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父亲一人前往,说是山路崎岖,怕我们屁股颠簸。可我不怕,非得粘着父亲,求他带我一起,我这才看到父亲挑选西瓜时的认真劲儿。他先是在一堆西瓜摊前左看看右瞧瞧,打量的目光似黑猫警长,直到锁定目标。然后,捧起一个又大又圆的家伙,试探性地拍打表皮,歪头,侧耳,听声辨瓜。接着,再用手掂量几下,估一估重量,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又神圣的仪式。待挑选完毕,付完钱,父亲便将西瓜轻轻放进竹筐里。再买些急需的酱油、盐巴或味精,或是跟偶遇的乡亲唠嗑两句收成。最后,赶在日悬中天以前,原路返回。
回到家后,先把西瓜冲洗一遍,去掉山路上附着的尘土。再放进竹篮,沉入水井,浸透一个晌午的时间。等吃过午饭,日头正盛,再捞出食用。一刀下去,“咔嚓”清脆,悦耳润心。接着,清新甜美的瓜香瞬间弥漫整个堂屋,惹得黄狗儿摇着尾巴从柴房冲出来,围着脚跟打转。随之,刀落瓤现,映入眼帘的是欲滴诱人的色泽,红艳艳的,许多黑籽点缀其间,像极了绘画课本里那一幅夏日的画作,叫人忍不住垂涎吞咽。父亲将西瓜切成块状,大小适中,方便每个人可以拿着吃。井水浸透过的清凉,香甜倍增,只需咬上一口,夏日的闷热顿时就飘散到后山林。
全家人就这般聚拢堂屋,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聊天:今年夏天似乎比往年热许多;地里的庄稼该灌水了;沟上的张家老大考上了省城大学;沟下的刘家小孙子已经开始走路了……话题随心所欲,想到哪说哪。这时,阿婆总会讲起父亲年轻时偷偷潜入瓜田被人抓现行的糗事儿。母亲则会讲起她和父亲在月光下分食一个西瓜的恋爱时光。阿公听得高兴,夸自己能干,曾经种过一片西瓜地;阿婆赶紧泼下一盆凉水,说“能干啥呀!你种的西瓜光长叶子不开花!”我在一旁笑得爽朗,竟然没有发现手上的西瓜正在被黄狗儿舔食。
农家人晓得节俭,瓜瓤吃罢,瓜皮全被母亲悉心收集起来,倒进猪槽里,喂养圈里那头老母猪,希望它在秋天来临之前,顺利产下许多小崽崽。
那时候的我们,吃西瓜不仅仅是为了解渴,更是一种家庭的团聚,一种情感的交流。如今,我已长大,奔波在高楼大厦,忙碌于生活琐碎。可快乐是需要延续的。每当夏日来临,我习惯去到菜市场,学着父亲当年的模样,左看看,右瞧瞧,精心挑选一个最心仪的西瓜,带回去全家一起品尝。只是阿婆的牙口已不胜当年,咬两口就摆摆手。只是阿公已缺席多年,现在还葬在堂屋后面的那片山坡,坡前许多村舍与农田,坡上黄纸压着亲人的思念。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