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晓阳（绵阳）

　　今年３月，包括笔者在内的全省报纸副刊界的１００名编辑记者前往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采风。彼时，金川正是梨花盛开时节，想到当年李白送别好友孟浩然去广陵（即扬州）时写下的诗句“烟花三月下扬州”，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梨花三月进金川。”

　　（一）

　　我对金川的印象最早是在读史书时，书中提到清朝乾隆时期着名的大小金川之战。金川，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人口只有数万，却让清朝政府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耗时五年，投入近６０万人力，死伤逾万人，耗银７０００万两。由此，我想到金川地理位置的险要、民风的彪悍。

　　打开百度地图，金川形势一目了然。它地处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大渡河上游，大、小金川向西可与甘孜藏族自治州相连，与康藏相通；向东可与成都平原相接，是嘉绒藏区通往汉族地区的要道之一；向南可与雅安市相通；向北可接川西高原，为通往西藏、青海、甘肃等地的咽喉与桥梁地带，其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百度告诉我们，金川因境内流经的河流盛产沙金而得名，它的地理条件也极为优越，海拔在１９５０米至５０００米之间，属大陆性高原季风气候，多晴朗天气，昼夜温差较大，年均气温２７摄氏度，年均日照２１２９。７小时，无霜期１８４天，故有“阿坝江南”之称。

　　我们一行驱车沿蓉昌高速前往金川，到马尔康下高速，进入２４８国道继续前行，沿途可见险峻的高山、湍急的河流，两岸裸露的山岩犹如刀砍斧削，陡峭，坚硬，似乎处处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穿行在高山峡谷中，我们不时升起神秘、敬畏之感。唯有那弯弯曲曲、不断延伸到远方的公路，来来往往的大型运输车辆，以及正在建设中的大型水电站，让人觉得这里早已冲开封闭，早已与外界相联，早已没有了攻守，只有和平、融合、建设。

　　沿途车窗外不时闪过冒出新芽的各种树木，还有一簇簇艳红的山桃花散发出春的气息，随处可见镶嵌着各式花纹、古朴粗犷的藏羌民居。偶尔也会看到山腰上不知什么名字的寺院，金色的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五颜六色的经幡在微风中随意翻飞，祈祷着吉祥平安。

　　车顶上是碧蓝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不含一丝杂质，清澈干净，纯洁无邪。有时候，又会飘过来几朵云，轻柔雪白，好像一团一团的棉花，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远处高山山顶上还堆着没有融化的春雪，与阳光、白云相互映照，一时之间，恍然不知哪是云，哪是雪。

　　这是大自然之手完成的超级美图，这是诱引着我们前往金川的诗和远方，巍峨、壮阔、神圣、迷人……

　　（二）

　　经过六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到达金川县城所在地勒乌镇，这个古之要地，硝烟早已散去，迎接我们的是碧蓝的天空、洁白的哈达和热情的人民。当然，还有满山遍野的梨花。

　　说实话，去之前我对于金川的梨花并没有抱着太大的期待。因为，作为一种到处都有种植的普通植物，何处没有梨花？谁没有见过梨花？金川的梨花又会好到哪里去？

　　然而，实地看了金川梨花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因为，金川的梨花超出我的想象。

　　金川的梨花首先是老。“国家保护古树名木，琪美，树龄３７９年……”在庆宁乡，我们仔细读着一株株古梨树的标牌，辨认着它们的身份信息。这些亭亭如盖的古梨树高大苍老，枝桠旁逸，３００多年来，默默地守望着这一片土地和人们，迎候着一批又一批的赏花者，目睹着时代和世事的变迁。

　　正当我们为这些老梨树感慨万端时，讲解员小曾说：“这里的梨树还不算老，曾达乡还有树龄５００多年的古梨树，金川县人工栽梨树的历史已有１０００多年。”她的话让我们更加肃然起敬，老本身就是一种经历，一种历史，一种沧桑。何况它老而弥坚，老树新枝，老树繁花。人如此，树亦然。

　　其次是多。金川大部分村落与人口都沿着大渡河两岸分布，各村都广植梨树，据统计，全县栽种的梨树有上百万株。在我们眼中，金川的梨树不是几株几十株，不是一处两处，而是村村有，处处在。除了成规模的梨园外，各地村前屋后，地头渠边，甚至在那些荒废的老屋基上，都有梨树的身影。

　　三月，金川成千上万棵梨树正进入花期，数万亩梨树齐齐整整地绽放开来，铺满了河谷和山地。它们一簇簇地开着，一层层地绚烂着，用似锦的繁花勾勒出川西高原最早的春天。在我们前往庆宁乡的途中，从车窗望出去，只见金川河谷两岸梨花成型，犹如茫茫雪海。走进三百多米长的梨花大道，两旁梨树上成千上万的花朵层层叠叠，直抵眼前。络绎不绝的游客在这里流连、观赏、拍摄，与梨花同框，与梨花同醉，领略“万顷梨园香雪海”的壮美风光。

　　再次是美。据东道主介绍，庆宁乡的松坪村观景台，是金川梨花最佳观景拍摄点，这里海拔２８６６米，背临大山，面朝河谷，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四川１００个最美观景拍摄点之一。

　　如此美地，焉能错过？登上松坪观景台，我们看到了金川梨花磅礴大气的美。山下，河水波光粼粼，蜿蜒而去；远方，雪山巍峨耸峙，沉默不语；地面，梨花雪白弥漫，覆盖房舍田园。高高的碉楼、多彩的藏族民居点缀其中，一层层薄雾如梦似幻环绕其间，营造出一个不是仙境胜似仙境的世界。

　　从松坪观景台下来，我们到达咯尔乡梨花沟，近距离走进梨花。所有梨树枝头都缀满密密匝匝的花朵，少的十多二十朵，多的竟有七八十朵。开得早一点的花朵已经完全打开，热烈奔放，如翻飞的蝴蝶，似乎要向我们飞来；开得晚一点的花朵含苞欲放，似未见过生人的少女，满含羞涩，半遮半掩，欲开还闭。

　　最后是用。梨花不只是开来看的，对金川人民来说，梨花还有大用场。金川的梨花好看，金川的梨好吃。梨花是金川人的乡愁记忆，梨是金川人的衣食维系，优质的金川雪梨皮薄如纸，一口咬下去，脆甜如蜜，汁多无渣，馨香悠长。

　　金川人在梨上做出了大文章，除了雪梨，还有清热润肺的雪梨膏、热情待客的雪梨酒、闲时品尝的雪梨糖，还有罐装的雪梨汁，瓶装的雪梨白兰地……梨有多少可能？金川人的创造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

　　你想，这样的梨花不是最美的梨花么？这样的梨花不是与众不同么？这样的梨花不值得一看再看么？

　　（三）

　　最美的是梨花，最热情的是金川人。要体会金川人的热情，就得去看远近闻名的马奈锅庄舞。

　　当我们来到距离金川县城５７公里的马奈乡时，盛装打扮的马奈人在梨花环绕下跳起传承千年的马奈锅庄。这是金川人最喜欢的待客方式，旋律优美，舞姿优雅，感情奔放。一位老艺人正在高声歌唱：“采蘑菇的时候，不要忘记了生长它的土壤；跳锅庄的时候，不要忘记了它来自哪个地方。欢乐的锅庄来自哪里，上游马奈是它的家乡。”

　　讲解员热情地向我们介绍，马奈锅庄发源于嘎达山深处、大渡河之畔，是金川县一块响亮的品牌。马奈锅庄最初是苯教祭祀民俗的活动，后来逐渐扩展到庆祝或迎来送往的仪式中，在古东女国时期更成为取悦女王的宫廷舞蹈，是嘉绒锅庄的精髓，也是中国圈舞的活化石。２００８年，马奈锅庄被文化部纳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马奈乡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艺术之乡”。

　　锅庄舞分大锅庄、小锅庄两类。大锅庄以歌颂、赞扬为主，小锅庄以赞美、娱乐为要。跳锅庄的人数无定，少则三五人，多则数百人。歌舞时，无论男女老幼皆双手相连，自右而左大致呈圆形边歌边舞，同心绘制“圆的歌舞，圆的文化，圆的历史”。

　　我们注意到，马奈锅庄舞中女子的服饰更有特色，外层是红白相间的大披风（藏语叫燃巴），红似火，白如雪，象征着马奈女子的热情和纯洁。披风下是大襟的藏袍和艳丽的百褶裙。她们迎风而舞时，裙裾飘飘斑斓若蝶。姑娘们跳得兴起，脱下大披风，露出了鲜艳的贴身便装，愈发显示出婀娜多姿的身段。

　　千百年来，在这块长满梨花的地方，嘉绒儿女把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化作激越、悠扬、欢快、浑厚的锅庄歌舞。

　　（四）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当年，唐代诗人岑参在西北边陲看见漫天大雪，联想到同样纯白美丽的梨花，禁不住诗兴大发，写下如此绝美诗篇。

　　在金川的三月，面对真正的梨花，不是诗人也该有诗情了，何况我们这群人中还真有那么多诗人，他们也诗兴大发，字斟句酌，吟唱出美丽的诗句。

　　诗人戴长伸写道：“比美好更美好的是／相会在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金川……”诗人胡马写道：“哦，那不是雪那不是雪那是／千树万树梨花在阳光下／一朵一朵怒放在‘云上新江南’……”诗人黎二楞写道：“我看见，一片片梨花／从枝头走下来，拍了拍泥地／又从风中，走到枝头／用雪白粘贴雪白……”诗人赵晓梦写道：“成为梨花的背景／成为百万／梨花的背景，成为大金川上／春天的背景……”

　　是啊，在如此绝美的梨花面前，作为人，尽管自称万物之灵，也是难以与梨花争艳的，只能成为背景。

　　梨花盛开的金川，实在让人难忘。正如我们在金川大巴车上反复听到的一首歌，歌词是金川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王仕文所写：“花盛开了花，我们相约在金川……山越过了山，我们相约在金川……”

　　我们中有人又加了一句“人遇见了人，我们相约在金川……”也许，又一个梨花三月，我们还要进金川。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