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红梅(绵阳)
我读初三时,父亲成了我的数学老师。父亲从教以前读过十几年书,当过兵,也当过农民,在他身上,书生的书卷气,军人的严厉,农民的质朴,教师的严谨,兼而有之。
我读初一数学不及格,初二刚好60分,看不到升学的希望。初三的数学课,父亲站上了讲台,使我精神一振。
父亲精神抖擞,声如洪钟,让你打不了瞌睡。他的数学语言极其简洁干净,思路极其清晰流畅,我的注意力分分钟都被他抓牢。他要求学生很严格,从书写到格式,从错题集的建立到相似题型的整理。父亲站在那儿,气场十足,是无声的权威。他不会让我们死背公式,而是一个题让我们寻求多种解法。他每一堂课知识点不多但必抓住要害,让你每堂课学有所获。他非常注重练习,他说要学游泳就必须下水,老站在岸上是学不会的……
很多人惊叹父亲的教学效果,便来听课,取经,以为暗藏了什么制胜法宝,有什么必杀秘技,结果一无所获,他的课质朴得像他身上我妈妈缝的灰色“的确良”衬衫,连一点装饰一个图案也没有。
常常,数学老师的办公桌上堆积着永远也改不完的作业,淹没在永远也解不完的题海之中……可是父亲看来好像轻松得多,上午考完数学,别人还伏在试卷上埋头苦干,父亲已经把批改好的试卷发到学生手里,开始评讲。他的作业是全批全改的,办公桌上永远那么清爽,他看起来似乎总是那么轻松自若。
休息的时候,我们那个小小的房间,被乡下带来的箱箱柜柜塞得像仓库,常常挤满手捧书本,求知若渴的学生。父亲常常刚捧起饭碗,又放下,学生是这样川流不息,常常这拨刚走,那拨又来。父亲总是很公平地对待他们,哪怕这个学生只能考几分,他依然耐心地对待他,也决不伤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的哪怕一点点上进心。这个时候,我的母亲穿梭其间,始终慈祥地微笑着,不厌其烦地把饭菜热了又热。屋子里的气氛是愉悦的、温馨的……
在生活中,许多老师喜欢把自己装扮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以此来树立自己的威信。可我父亲的身边,常常簇拥着他的爱徒,或在花繁叶茂的洋槐树下,或在残阳如血的篮球架下,谈到热情洋溢处,争到面红耳赤时,顺手取一根树枝作笔,以大地作纸,勾勾画画,指指点点,乐在其中……
一位师兄讲,一次在乡小开教研会,为一道数学题,全区数学教师解了半天也没解出。主持教研会的谭老师把目光转到没有发言的父亲身上:“老孙,你看呢?”父亲站起来说:“这么个题,我们班找个学生就能做。”他几步走到教室门口大声说:“宋元清,你带上纸笔去办公室做一道题,解完题就走。”晚自习时,父亲无比开心地在师兄肩上拍了两下,呵呵大笑:“宋元清,你娃娃给我长脸了,一道题一屋人闹麻了都解不出来,你硬是五分钟不到就解出来了,好样的!”
父亲教我的数学只有一年,而我对数学的兴趣却刚刚开始,后来我考入师范学校,数学一直在年级前十五位。工作第一年,教两个班数学依旧轻松自若,如鱼得水。单位选送我到进修校参加青年数学教师培训,我又毫不费力地将数论和数分学到双百分,这一切,都是父亲给的。
父亲今年75岁,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如今住在御营坝,经常在柔柳拂堤的安昌河畔,从容走过,静看风起云涌,波平如镜,一任花开花落,鸥飞鹭集。生活中亦常有不尽如人意处,皆一笑而过,泰然处之。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