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培德(绵阳)
习近平总书记日前在翠云廊考察时说,这片全世界最大的人工古柏林之所以能够延续得这么久,保护得这么好,得益于明代开始颁布实行“官民相禁剪伐”“交树交印”等制度,一直沿袭至今、相习成风,更得益于当地百姓世代共同守护。总书记的话发人深省,翠云廊在剑阁、梓潼、阆中的存在,不仅是拜自然所赐,更是因人力所为。是人民培植了古柏,人民守护了古柏,人民成就了古柏,所以古柏不负人民,古柏回馈人民,古柏造福人民。在这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道理,被诠释得透彻无误,通达无遗。
自周秦以来,中国便有植树表道的历史传统。前人开路,怕后人找不着北,于是沿途植树,后人沿着树木走,便不会迷路,这成了最早的道路标识,也是最早的交通管理措施。由此可知,沿途植树,一开始就是政府行为,是国家的一项施政措施,一种管理制度。翠云廊的延续与传承,是这种制度成形、成熟、成功的典范。
说起翠云廊,总体就是一个大写的“人”。人字的一撇,落笔于广元的昭化,经剑阁老县城普安,一直拖到梓潼的大庙山脚下。它的一捺,则从普安开始,一笔拖到了古城阆中。只可惜,如今的阆中境内所剩不多。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在中间断了。
凑巧,我的老家剑阁县白龙镇,就在那一笔的断处。因此,我从小就目睹古柏,触摸古柏,感知古柏。听大人们说,那是皇柏,是风水,动不得,若是风水破了,肯定要遭殃。小孩子对大人的话深信不疑,由是对古柏便产生了一种神圣感,敬畏感。后来到县城读高中,就是沿着人字的那一捺,往还于家庭和学校之间。三年中来回走了几十趟,每走一趟,都有一种神气活现的感觉,这可是皇柏大道,风水佑人,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走的。更有一种运气将临的幻觉,因为在这条路上,走出过无数的达官显宦,墨客骚人,自己岂不也多少沾了点气息?至少,和我一起成长起来的那一代剑阁人,对古柏都是怀着一种神圣和敬畏的心情,尽管官府的禁令碑早已毁弃无存,人们依然会口口相传,互相告诫,一体懔遵,不敢有违。这就叫相沿成习,蔚然成风。
若要追溯这种风气形成的源头,可谓源远流长。明正德十三年(l518),剑州知州李璧在完成了一项大规模的驿道植柏工程之后,对长达三百余里,多达十万余株的行道柏树管理,作出了前所未有的制度安排,严令“官民相禁剪伐”。这个制度的亮点不是禁,而是“官民相禁”,即官和民都要互相禁止,互相监督。这样,政府和人民都处于监督和被监督的地位,于是制度不再流于形式,而是最大限度地得到了贯彻执行。由于这个制度坚持不懈地执行了近三百年,所以当清朝乾隆举人、广汉文人张邦伸(字云谷,任河南固始县令)路过剑州时,发现李璧当年栽下的柏树,全都成了参天古柏。“剑州路旁多古柏,霜皮黛色高参天”“三百年来人爱惜,扶疏都作栋梁材”。自清乾隆以后,在明代严格保护的基础上,清朝地方政府进一步强化保护措施,为古柏农转非、民转官,在古柏上钉上木牌,大书一个红色的“官”字,这样,古柏的身份又蒙上了威严的色彩,再加上实行离任审计、交树交印的追责制度,对古柏的保护,达到了除雷击天火之外,可谓万无一失的地步。
据新修的《剑阁县志》记载,1941年2月5日,剑阁县成立了古柏保管委员会,并制订了保护办法。凡有古柏的乡镇也都成立了分会,对古柏进行清理、登记、编号、挂牌,同时造册呈报县府。1951年3月11日,刚成立三个来月的剑阁县人民政府,在百废待举之际,即发布了《严禁放火烧山及砍伐川陕公路剑阁段古柏的通知》,对古柏进行保护。现在,这个县早已构建起一树一档、一树一策、一树一人的保护机制,让整个保护体系的完善达于极致。
在剑阁,那些历史上勤于植树,善于护树的官员,总是受到后人的敬仰,被尊为神祗,供奉在庙堂之上。据民国初年所编的《剑阁县续志》载,那位组织大规模植柏护树的正德知州李璧,后人为之塑了铜像,供奉在剑州明伦堂侧。明末张献忠剿四川时,县人千方百计将其转移,隐藏保存下来,供奉在文庙西间。到清乾隆二十年(1755),因铜价暴涨,有当地官员便打起了李璧铜像的主意,命人将其打碎卖钱。岂知铜像太硬,手下人打不烂,他却想钱心切,用鞭子狠抽下人,另外换人用大锤狂砸,三天三夜才化为铜锭。相传,不久几个下人都暴病而亡。这位官员也精神恍惚,不敢呆在剑州,只好借口公务长期躲在成都,一日忽然倒地气绝身亡。山有情,树有灵,官有德,民怀恩,这就是官、民、树三者的关糸。所以剑阁之有翠云廊,翠云廊之存于剑阁,绝非偶然,乃势所必致。
翠云廊是人民的遗产,是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享用不尽的财富。毫无疑问,他们会像爱护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护古柏,像保护自己的健康一样保护古柏。相信我们的子孙,以及子孙的子孙看到的翠云廊,一定会比明代人、清代人、当代人看到的翠云廊,更加新奇、壮丽。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