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代伦(游仙)
这棵树,是父亲50年前栽种的杜仲树。
上世纪60年代初,父亲从绵阳南山中学高中毕业,到太平公社初中教书。每个周末父亲都要翻山越岭20多里,往返于农村老家与学校。雨水节后的一个周末,父亲从学校回家路过太平二大队,正赶上社员在栽树,就要了一棵杜仲树苗。
淅淅沥沥的雨水湿了地面。父亲一拢屋,就到不远的田坝,在田埂旁挖一个小坑,又从房后竹林坡没淋湿的地方,铲一撮箕细土,先用其垫一层坑底,灌少许水,和稀泥土,然后把树苗直立坑中,再用细土从其树根周围垒起,垒至略高于田埂面,拍实,最后又给树苗渗灌了定根水。父亲回到屋里,脸上汗水雨水交织,他的衣服也湿透了。
郑重其事栽下这棵树,父亲颇为开心。他对我们说这是一棵药材树,长大了树皮可治病。这棵树叫啥名字?能治什么病?父亲应该是说了的。我和弟妹都还小,母亲没读过书,不大懂什么药材之类。但父亲嘱咐我们,不要对外人说这是一棵药材树,担心别人晓得了会被偷走的神情,至今还留在我模糊的印象里。
渐渐地,我们便淡忘了父亲特意栽种的这棵树。其实,这棵树也一直没有引起外人的在意,甚至不知道它是药材树。一是因为那时大集体,人们成天操劳的是如何能吃饱肚子的那些事儿;二是这棵树朴实、谦逊、不张扬。
老家田坝里,田块星罗棋布,阡陌纵横。原来田埂上栽种的,自然生长的树木很多。那些桤木树、冬青树、柏树等喷起长,有的一两年就要长几十厘米,几年十几年下来,就有几米十几米高了。树多了,庄稼遭殃,农民劳累一季收成不好。队长召集开会,决定集体行动,砍掉这些影响农作物生长的树木。
眼看那些树被砍倒,挖其树根,掏其树蔸,永不再生。我们每次都担心父亲栽种的这棵树也会被砍掉。结果每次都安然无恙。砍树的那些人经这棵树前,总是一晃而过。没人厌恶这棵树,没人对这棵树说三道四。
这棵树仿佛知道自己生长的环境,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它不是用来作亭台楼阁柱梁椽檩的,不是用来给人躲荫乘凉的。它生长在田间地头,不能独霸阳光雨露,要跟田地里生长的小麦胡豆水稻油菜等庄稼共享雨露阳光,和谐相处。这棵树明白唯有这样,自己才能在此生存生长。
于是这棵树慢腾腾地生长,不张不扬。没有伟岸的身躯,没有光滑的皮肤,没有硕大的树冠,没有婆娑的姿态。今天它已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龄,不过七八米高,灰褐色的树干只有大土碗那么粗,树皮布满纵裂槽纹,像父亲寒暑假在老家干农活那双手一样粗糙,不大的枝丫旁逸斜伸,树冠也不像撑开的一把伞,树叶单叶互生,椭圆小汤勺状,秋冬落叶,稀疏的枝条错落有致,犹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这棵树长得普普通通,其貌不扬。像栽种它的主人一样,朴实谦逊。
杜仲是名贵滋补药材,《神农本草经》云,杜仲“主腰脊痛,补中益精气,坚筋骨,强志,除阴下痒湿,小便余沥。”《药典》说杜仲“补肝肾,强筋骨,安胎。用于肝肾不足,腰膝酸痛,筋骨无力,头晕目眩,妊娠漏血,胎动不安。”前些年,有人四处搜买风景树、经济树,老家好些所谓名贵树药材树,就被贩子买走,甚至被盗挖。父亲栽种的这棵杜仲树,没有被盗挖而成为别人的摇钱树,没有被人反复剥皮剜肉而伤痕累累。缘于老家这棵杜仲树不炫耀自己,不显摆,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