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对白马人命运的精彩讲述
——读陈霁长篇小说《风吹白羽毛》
□ 王晓阳(绵阳)
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活着为了讲述”,并以此作为他自传的书名。他的主要讲述方式就是写小说,而且讲得很精彩。
仔细读过《风吹白羽毛》后,我确信,这是绵阳作家陈霁对白马人命运的精彩讲述,是当代一部独具特色的优秀长篇小说。
(一)
小说虽然是虚构,但并不能凭空创造,就算看起来子虚乌有,也必有生活的影子。即或那些天才作家天马行空的想像,也必然来自生活的观察与启迪,即使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尤利西斯》,也要描写都柏林的现实生活。有些现实主义作家,甚至对小说中描写的每一个地点都要亲自到现场考察,以确保描写的准确性。
陈霁的写作显然属于现实主义一脉。为写作《风吹白羽毛》,他不仅多次深入白马山寨采访,多方查阅资料,更是把自己写作的工作室建在毗邻白马的黄羊关——当年白马土司衙门所在地,零距离地了解白马的地理地貌,与白马人同吃同住,熟悉他们的语言、生活及风俗习惯,由此遥想几十年前、百年前的白马人。于是,他对白马人的写作就水到渠成,先是有非虚构写作《白马叙事》《白马部落》问世,现在又推出了虚构的长篇小说《风吹白羽毛》,三者一脉相存,用作者的话说,“前两部不过是这一部小说的铺垫与过渡。”
白马人主要是指分布在四川平武、九寨沟和甘肃文县一带的少数民族,他们在外表装饰上有一个明显的标志,不论男女,一年四季头上都戴着白色的毡帽,毡帽上插有一支或数支白色的雄鸡羽毛。
陈霁显然抓住了白马人这一明显的特征,有意将小说命名为《风吹白羽毛》,并将白羽毛这一标志及其内涵贯穿全书。因此,就像白马人一样,这部小说也就有了极具个性的名字和鲜明的内容特征,具备了“这一个”的独特性。
当然,使小说显得独特的不只是它的名字,吸引我们的是,它描写了不大为人所知的几代白马人几十年间的命运,作者通过对几代白马人命运的讲述,也折射出了近代中国风云激荡的历史变迁以及翻天覆地的社会变革。法国作家巴尔扎克说,小说可以作为一个民族的秘史。茅盾文学奖得主陈忠实把这句名言题写在他的名作《白鹿原》扉页之上。而今,陈霁用这部力作为白马人作传,探究白马人的秘史,成为书写白马人命运的史诗,再次印证了巴尔扎克这句名言的正确与深刻。
(二)
小说虽然以故事为中心,但没有人物的故事是不存在的,至少是枯燥无味的。许多伟大小说就是因为创造了经典人物而不朽,比如《飘》中的斯佳丽,《傲慢与偏见》的伊丽莎白,《红楼梦》的贾宝玉、林黛玉。有的小说甚至干脆就以主人公命名,比如《堂吉诃德》《简·爱》《安娜·卡列宁娜》《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等。
《风吹白羽毛》的主人公当然是白雄,也就是开始的多嘎。白雄贯穿全书,以他为开头,也以他为结尾。
白雄并不是那种好人、坏人标签式的人物,他是作者精心打造的一个多面体,丰满、真实,在小说中他是本色出演。他有仗义疏财的一面,有英雄性情,同情乡亲,帮助乡亲,是寨民的主心骨、保护神。白雄也有歹毒阴暗的一面。他听信先祖的传说故事,对番官杰瓦一家一直怀恨在心,设计害死杰瓦的儿子尼玛塔。面对与他同样魅力四射、在寨民中享有很高威望、且外貌更威武、更帅气的头人玛格,他心怀嫉妒,设计让国民党中央军的特务队长汤羽枪杀了玛格。
当然,白雄也遭到了报应。按白马人的说法,一个人在世上欠下的一切债务都是要还的,都是以死作为总结算的。白雄也逃不过,即使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新政权的区长,即使他依旧在白马寨子中拥有绝对权威。当他意识到这一切时,他选择了自杀,选择体面而有尊严地死去,最终就像他帽子上的那几根羽毛一样,轻轻地飘落了。他的身体,连同他的地位、财富、妻子、儿女,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没有剩下。如同他祖父、父亲和其他白马人一样,白雄也逃不过宿命。
(三)
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讲到戏剧结构时提到“密针线”,王安忆借用来讲小说的结构,《风吹白羽毛》的“针线”也很密。
小说最大的结构特点是首尾相顾、前后照应,不但开头与结尾照应,就是在小说之中也到处充满伏笔与照应,情节一环紧扣一环,因果相关。我们在阅读中不仅急着要知道后事如何,有时还不免追想前事,探究原因,从而猜测后事。
除了中间的许多伏笔外,小说最大的伏笔是开头“引子”部分,“引子”实际也概括了全书的主要内容,包括主人公白雄的结局,故事的部分情节以及他的家庭。“引子”的最后一句写道:“白雄迟疑地举起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这也是小说的一个悬念设置,引起读者“白雄到底死了吗”的疑问。小说的结尾回应了这个悬念,白雄因为看见龙文彪被枪杀的人头,不愿像他那样难看丑陋地死去,最终选择了吞鸦片自杀。
白马人的标志“白羽毛”贯通全书,从标题到内容,从开头到结尾。小说开头和结尾中的白雄之死,中间的格庄之死,都写到白羽毛,与标题“风吹白羽毛”完美衔接、完美融合,使全书结构完整,犹如一个严丝合缝的整体,浑然天成。
(四)
文学上的魔幻现实主义虽然集中爆发于20世纪的南美洲,且大师辈出。但现实中的魔幻却与人类与生俱来,越封闭、越古老、越原始的少数民族,他们的现实生活与魔幻和神话的边界越是模糊。陈霁笔下的白马人也不例外。
小说一开始的某天,格庄家就来了一个包黑布头帕、背背篼的半老女人,那个女人把多嘎和塔塔左看右看,作出预言,“这两个娃儿不简单”,后来故事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出她所料。另外,多嘎离家出走途中遭遇“美女与篝火”,国民党中央军即将进入白马寨子时老白该才介的表现和白马寨子的征兆,小说的结尾,等等,都有大段精彩的魔幻描写。
作为一种虚构文体,小说既可以写存在的现实世界,也可以写可能存在的虚拟世界。小说中的存在有的是可以证实的,有的是无法证实的,或者存在于人们的想像之中,它是一种“可能”的存在。《风吹白羽毛》中大量的魔幻描写就是后一种“存在”,从而也为小说增添了另一种魅力。
(五)
最后想说一下小说的情色描写。小说中的情色描写往往容易引起争论,但不容置疑的是,小说有情色描写,不等于色情小说。
《风吹白羽毛》描写的情色就如同生命本身,自然健康,野性而诗意,蓬勃又恬淡。比如,小说对波兰早与格庄、拉雅与多嘎、拉姆与玛格、艾玛与多纳几对男女的情色描写。这些描写既精彩纷呈,又美丽如画;既奔放热烈,又收放自如。显然,作者并没有让情色汪洋恣肆,汹涌泛滥,一泻千里,更没有让它们成为烂污,而是既撩人、放得开,又含蓄、有节制,不露骨,不下流,掌握的度刚刚好。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中国作协会员)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