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友(安州)
水,是生命的源泉,但也会给人带来蹇难不便。
以前,河坝场人赶成都绵竹都是要看绵远河的脸色,它一涨水,就成了一道南下天险。后来有了横跨近千米、壮观的绵远河大桥,天堑才变成了通途。河清场镇原名河坝场,是绵竹、安州人共兴共用的场坝,因傍绵远河而得名,距安州花荄近五十公里,距离绵竹城仅十多公里。我是安州人,多年以来,都在赶绵竹治病。我而立之年时患疾,人生之旅至此遭遇天险,追梦的脚步不得不因之而停顿徘徊。
“华轩蔼蔼他年到,绵竹亭亭出县高”。这是大诗人杜甫寓居草堂赞美绵竹的诗句,现在是进入绵竹的文化名片,也是绵竹人民欢迎来客的迎客辞。
赶绵竹,道路宽广,坦坦荡荡。
现在的成青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扩建的,比之前的沥青土路宽了近三倍。路的两旁绿树成荫,最先拥抱行人和车辆的是茂盛的香樟树,它后面,就是二十来米高的柏树。两旁的树林里,满是野草野花。各色美人蕉、野芋不时点缀其间。和风拂面,吹来草木芳香,樟树苍翠的枝叶舒展摇曳,向行人表达着祝福和爱意。护路林带麻雀、黄莺也都应有尽有,斑鸠翘着迷人的小尾巴在路边徜徉。在一些路段,野雉也会偶尔现身,骄傲地宣示着它神秘的主权。
但我的绵竹之旅并非风顺。前几年绵远河大桥扩建,原本的坦途变得曲折。没法骑车,只有乘车绕道几十里路。那时我与孔方大人积怨很深,主要是靠在河对面一家中医院做伏灸理疗维持治疗。因为疾病不允许我在外进食,每次出门都是行色匆匆,疲于奔命。那年一次伏灸,途中遭遇大风雨,原本闷热的天气倾刻就需要御寒。从医院出来,我穿着短衫裤,站在车亭里等回程的车,冷雨飘风不停地向我倾泼着。
新桥建好之后,又回归坦途。但我生命中的天险依然如故。
近年因重卡及私家车浪潮的冲压,绵远至绵竹的路越来越差,成片的坑洼在路上肆意翻滚;探身路沿的树枝绿叶注视着眼前拥挤惊心的路况,内心苦涩又焦虑。
道路又开启整扩了。我的绵竹之行,不知又将面临怎样的风浪。
眼下是过绵远河后施工限行。两旁的树成片被放倒,前路彷徨,空空荡荡,挖掘机在挖树根;铲车在将树搬上卡车;吊车在将树吊离树窝;电锯在将倒下的身躯肢解。一切都是环环相扣,无懈可击。
三轮车允许放行,但必须绕道乡村。
五月的绵远河乡村在收割菜籽小麦了。秧田星罗棋布,像一面面明亮的镜子,乡村倒映其中,蓝天白云在徜徉,飞鸟在顾盼梳妆。布谷鸟“插秧收割、插秧收割”的号子在天空高唱。仿佛整个盆地都被布谷鸟的歌声点亮。
绕过伐木施工地段又会重上正道。路上虽没有了拥堵,但眼前看到的,还是浪潮在翻涌,听见的,还是拍岸的澎湃声。护路林带只剩最外一排的柏树,它们消瘦了,肃穆又冷峻。巨大树窝翻出的泥土,一些湿润一些陈旧。树的枝叶零落在坑边,一些簇新一些枯黄。
回来的时候,太阳正直。明亮的阳光照向路的两旁,仿佛在翻阅一场战役留下的伤痕。突出物以及树的影子清晰凝重,它们亲历了生命的脆弱与悲壮,现在,需要对一些认知重新厘清、归类。
还没有运走的树,树根直径可达数米。它们一根一根相拥在一起,高高隆起的样子像波涛,在路两边跌宕起伏着,将大海般沉厚激荡的呼吸坦陈在苍穹之下。
望着眼前的画面,我感到了血淋淋的风采,也感到了生与死的哲理。树不牺牲小我,又怎能分娩这片土地和谐美丽的新前景?的确,人生的修行总是充满无常无奈和疼痛,既然不能像树那样崇高,那么就将自己活成一湾内心平静的溪水吧。把目光放在低处,为生命架起一座涉险克难的桥。
编辑:郭成 校对:李志 审核:刘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