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天元(南充)
读小学那阵,同学间流行看小人书,有一天早课,我把《西游记》叠放到语文课本下,正准备偷看,没料到同桌在背后“捅了一刀”。这家伙阴阳怪气突然一声大叫,快来看啊,他在看孙悟空。说着,把我的书呼啦一下扯了出来,扬得老高。
他高举着我的书,就像在宣布我喜欢哪个女同学一样。那一刻,我脸胀得通红,一时又急又气又羞,扑上去就是一个拳头。这下好,被进门的老师逮个正着。
这个故事,一般人能想到开始,却料不到结局。一般而言,老师逮着看课外书的家伙,都会把书没收,然后揪着耳朵把人拎到墙角站得规规矩矩。像我这样还动用武力的,后果肯定不堪设想。我紧张万分,但没想到老师接过小人书,看了一眼封面,竟然微笑着把书给了我。教室里几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简直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有些迷糊。
多年后我对童年的这段经历记忆犹新,自然与老师密切相关。我特别清楚地记得,老师那天竟然把早读停了下来,给我们讲起了《西游记》。老师说,唐僧带着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去西天取经。一路上,打妖怪的主力是孙悟空,喂马化斋的是猪八戒、挑担的是沙和尚,不干活又无武艺的唐僧为什么却是师父呢?而且所有的妖怪都还是他招来的?这个问题自然难住了一屋闹喳喳的“麻雀”。那个时候,我们看小人书都沉迷于嬉戏打斗,哪会思考这么多?老师接着讲了一句话,让我终身难忘,他说,无论读书还是做事要学会换一个角度。
老师绝对没有想到,他寥寥几句话不仅化解了我的尴尬,还在不经意间,为我照亮了另一条路。
人到中年,再读《西游记》,我似乎更理解换一个角度的深意。前段时间,我读作家刘震云的文章《文学解决了什么问题》,他谈到,平常唐僧的确不如别人,但关键时刻,他们开口说的话就不一样。孙悟空说,我要回花果山,猪八戒说,我要回高老庄娶媳妇,沙和尚说,我回流沙河。而唐僧说,你们都可以回去,我自己到西天取经。格局和境界完全不一样,这应该就是唐僧成为师父的原因吧?
我不知道当年老师的答案,但我已有了自己的答案。老师不是也换了一个角度,引导我们读书、做事、为人吗?
作家周晓枫有一段话让我颇多感触:“我小时候觉得世界上黑白分明,长大以后会发现很多事情是在那种灰色地带。灰色到底是一个弄脏了的白,还是一个被漂洗的黑?”谁也说不清楚。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大约就是一个“黑白”难分的人。她既有精明的治家才干,又有着自私毒辣的腹黑性情。为了三千两银子,她不仅拆散了张金哥和守备之子的姻缘,还导致了一对情侣死亡。如果说张金哥和守备之子的死,不是王熙凤本意,那么设计害死尤二姐简直就是视他人生命如草芥。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也在有意无意间种下善缘。她对刘姥姥的善待,就意外让巧姐在贾家落魄时逃过一劫,嫁给刘姥姥的孙子板儿,过着平安的农家男耕女织生活。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黑与白,没有绝对的慈善与温柔,没有绝对的残忍和冷酷。换一个角度,我们也能看到《红楼梦》中卑微的赵姨娘为平等的抗争,也能看到高贵的林黛玉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我们所看到的人生,明和暗交织,爱与恨共处,极致之中,必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