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克斌(平武)

　　川西北的十月，辽阔明亮，大地金黄。这是丰收的季节。

　　初秋的磨刀河两岸，微风拂过，层层叠叠的稻田翻滚起一波接一波金色的稻浪，恣意漫延流淌，如海，像绸，胜歌。

　　水稻的一生，需要经历春夏秋的洗礼，日晒雨淋的磨砺，生长周期长于许多其它农作物。

　　清明前后，一粒粒金黄的谷种鼓着椭圆的肚子，被父老乡亲用粗糙的大手一粒一粒插进一陇陇新翻垦的秧母田，再用篾条拱成半圆的田上覆上薄膜，就这样住进了带着温润气息的新家。在这里，谷种随着时令发芽，长叶，分蘖……

　　端午期间，是插秧的时节。父老乡亲从秧母田移出一把把绿意盎然的秧苗，间隔有序地插于水田中。秧苗告别了襁褓，来到更加广阔的怀抱。

　　初夏时节，郁郁葱葱的稻苗，开出沁人心脾的稻花，泛起阵阵清香。古代描写稻花飘香的诗句众多：“四海张颐望岁丰，此花不与万花同”“稻花吹早香，风露千万亩”“万里秋风菰菜老，一川明月稻花香”“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所有诗句中，我最喜爱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它让人沉浸在风调雨顺的丰年里，感悟着田园的富足和美好。打小起，我就喜欢上了这种蕴育美好和期待的香气。

　　季节的脚步走到了初秋，父老乡亲不用去稻田就知道，那熟透的稻子，稻穗垂下，金黄饱满，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散发出特有的清新香气。

　　谷收无异是农村最为重要的时节之一。每到十月，乡亲们都会提前把晒坝打扫得干干净净，也会把农具拿出来，该磨的磨，该换的换，为的是称手好用。用草木灰、黄泥巴和盐腌制的咸鸭蛋也会派上用场，煮熟的蛋黄个个起沙流油，散发出醇厚的香味。

　　年复一年，在阳光明媚的初秋，勤劳的父老乡亲总会准时带上农具，迎着朝阳走进田间，走进宽广辽阔、热闹缤纷的丰收舞台。他们弯下腰，右手紧握镰刀，左手紧握稻秆，镰刀伸向稻秆根部，使劲往后一拉，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大把稻穗就整齐攥在手中，再整齐地堆放在稻田里。这时，打谷用的拌桶派上了用场。在四方形的拌桶两角，两个壮劳力各抱起一大把稻子，高高举起，用力拍下，发出有节奏的“噗通”声，谷粒扬扬洒洒落进桶内，像是铺了一层层黄灿灿的金子。当拌桶渐满后，将谷粒装进麻布口袋或蛇皮口袋，或背或抬至晒坝晾晒。

　　割稻看似简单，实则不易。我们一帮十来岁的小伙伴也争着拿上镰刀上阵，开始不得其法，要么割得参差不齐，要么手很快打起血泡，要么手臂被稻子划出一道道红杠。慢慢有了经验，也会割得像模像样，只是速度远不及大人。为了照顾我们，大人们给我们分配了轻松的任务：把捆好的稻子竖起来，四五个放成一堆，像抱团的兄弟靠在一起。接受阳光的充分曝晒后，稻子会更易脱粒。

　　歇气时，大人们喜欢席地而坐，或是高声谈笑，或是抽一袋烟，或是灌上一盅凉开水，或是一人分一个咸鸭蛋尝鲜。大人们还喜欢掐几粒金黄的稻谷，揉搓去壳后放进嘴里咀嚼，陶醉在收获的喜悦中，有时还会冒出几句富有哲理的话：“土地养育了稻子，稻子养育了我们……”

　　大人们打谷，我们则在稻田拣拾稻穗。稻穗仿佛是有灵性的，只要发现了第一束，很快就会发现第二束、第三束……拾起一束束稻穗，就像拾起一串串珍珠般喜悦，那应该是颗粒归仓的快乐吧。在暖阳和微风的熏陶下，恍然间觉得，自己就是稻田的一份子，自己就是一束饱满的闪着金色光泽的稻穗。

　　辽阔的稻田里，堆得高高的谷垛是玩耍的好地方。我喜欢和伙伴们在夕阳西下时，躺在松软的谷垛上，看晚霞满天，观长河落日，听鸟鸣虫唱。磨刀河两岸一块块丰收的稻田，在霞光的辉映下，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温柔的清风中，田野里流淌着金色的波浪，空气中弥漫着温润的清香。闻着稻子的清香和甜润润暖烘烘的泥土味道，望着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有时会甜甜睡去，连梦都自由自在，好像畅游在浩瀚的大海般惬意。

　　上初中后，我来到县城求学，渐渐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田野，远离了水稻等农作物。但金色的稻田，金黄的稻浪，一直是铭刻在心中的美好象征。多少回，梦里都在品尝清香微甜、沁人心脾的新米饭。只有种过稻谷的人，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到这味道的与众不同。

　　而今，越来越多曾经奔走城市打拼的父老乡亲，陆续返回家园，建起了新房子，过上了好日子，投身于畅通活力幸福美丽家乡建设。水稻、小麦、油菜等农作物，在它们最熟悉的土地上恣意生长。广袤的田地，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和利用。滚滚的稻浪，盛开于家乡大地。而父老乡亲收割水稻，也告别了镰刀和拌桶，早已用上了现代化的收割机。

　　家乡的土地，生长水稻，亦生长我们的魂。很多时候，我把自己想象成从家乡土地上长出来的一穗稻子，扎根大地，沐浴阳光，不骄不躁，努力生长。

　　我喜欢家乡的十月，喜欢看稻子在太阳下闪耀着灿烂而迷人的光芒;我喜欢金色的稻田，它寄托着收获和希望;我喜欢金黄的稻浪，那是收获的旋律、幸福的颜色;我喜欢悠悠的稻香，那是家乡的味道、丰收的味道……

      编辑：郭成  校对：谭鹏   审核：刘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