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鸣(平武)
近日,小区里的玉兰树高举着粉白或者紫红的诱惑,茶花炫耀着华贵的鲜红,紫薇燃烧着满树热情的火焰。许多人在微信里晒照片:迎风飘荡的绿柳,绿油油的麦田,红艳艳的桃花,满树紫艳的辛夷,连成片的梅花,遍山坡的野樱花,一派金黄的油菜花。这般美色,让人对春天众口赞颂,褒扬不已。
我最喜欢的是油菜花。囿于疫情和别的原因,我走不出这壁垒坚硬红尘喧嚣的水泥楼林,没有机会亲历郊野享受大自然的馈赠,便只好在心里享受回忆,怀念我的故乡那片美丽得令人震撼的金黄世界。
有一年夏天,我去江西婺源旅游。导游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要是早些日子,婺源县遍地是金黄,山岭、田野,全是盛开的油菜花,壮观极了。我说,我的故乡也是油菜花之乡,虽然面积不及婺源,但金黄的景致,其实一样。
我的故乡在川西北大山里一个叫高村的地方。一条小河穿村流过,两岸分别铺着一溜儿田坝:代坝、茅坝、李家坝、水桶坝、任家坝、苟家坝,这是山区县少有的几千亩自流灌溉的良田。每年春天,田坝里,一块块绿油油的麦田,一块块黄灿灿的油菜花,煞是壮观!前几年打造乡村旅游,村里刻意号召广种油菜,修建了观光道路,搭建了观景台,吸引了远远近近踏青的人们,像蜜蜂一样,在田野里菜花丛中,享受麦苗的清香和菜花的芬芳,合影留念,或拍抖音。每当这时,我都会骄傲地回答:那是我们村!
油菜籽寿命最长。当年在生产队,姚表叔说,油菜籽不怕日晒雨淋,不怕年辰久远,即使落在深山老林,过上几十几百年,经火一烧,它就会新长出来。俗话说“千年的菜籽经火烧”,是它自身的油脂对种子起到了良好的保护作用。所以,灾荒年代,农民在深山里刀耕火种,没有菜籽种,土里也能长出油菜。植物生命力强盛,使人类只能望其项背。
大自然神奇无比。一粒油菜籽,比芝麻粒还小,黑色或者黑黄的小小颗粒,短短的几个月,便可在泥土里滋生出一棵一人高的茁壮植株,盛开出满株金黄的艳丽。一棵连一棵,便创造出一片令人震撼的金黄奇迹!
油菜籽的发芽破土时间最短。也是姚表叔告诉我,“荞三麦五,菜籽等不得落土”,是说荞麦三天发芽破土,小麦五天发芽破土,而油菜籽发芽破土最快,头天撒进地里,次日便发芽生根,破土而出。这莫不是新生命迫切渴望来到世界?然后它一片两片地长叶,拔茎,分蘖,蓄薹,孕蕾。它们经受深秋的寒霜,经历严冬的冰雪,只是默默地忍耐,默默地生长,默默地蓄势,这是何等坚韧不拔的精神啊!终于熬到了惊蛰春分清明谷雨,便迅速蹿高,陡然绽放,展示出生命的美丽辉煌,彰显出普通生物的伟大力量,给大地极大的灿烂和繁荣,给人类无限地羡艳和震惊。
我蹲在田埂,仔细观察一棵棵油菜苗。那可是一粒小小颗粒生长起来的啊!青白的植株,挺拔茁壮,数枝分杈,斜向上长,每一处枝桠根部,菜叶略显萎黄,而枝桠上端,菜叶鲜嫩欲滴。顶端的蕾已然开放,细细的花柄举着小小的黄色花朵,成串地簇拥着枝桠。下边的枝干上,另一些细细的花柄举着小小的绿豆般的蕾,正在等待开放。微风里,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令人心醉。蜜蜂在金黄的花朵上忙碌,嗡嗡嗡嘤嘤嘤,蝴蝶在花丛里舞蹈,时而东时而西。蚂蚁在菜秆上爬行,时而上时而下。我站起身来抬头看,满眼金黄,在阳光下闪耀,晃得人眩晕。百灵在花丛中啾啾鸣唱,喜鹊在田塍上时翔时栖。再看远处,小河两岸的这坝那坝,都是一派金黄主宰的所在,这是大自然泼墨写意的大手笔啊!
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的村庄。这片金黄,以及跟菜花金黄相间的麦田油绿,应该是中国传统农业的象征性色彩。
“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乾隆皇帝看重油菜籽的实用价值。“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香”,温庭筠记住了油菜花的浓香。翻遍古诗词,写到油菜花的也就那么十来首。而在典雅的中国古诗词殿堂里,赞美梅花兰花菊花,描写妖艳的桃花,肥硕的荷花,多情的海棠,富贵的牡丹,连篇累牍,比比皆是。对古人选择题材的偏失,我在心里为菜花鸣不平。
我喜欢油菜花的金黄。黄色是黄土地上中华民族的吉祥之色。古代帝王就喜欢黄颜色,黄袍加身,黄色马褂显贵。黄金还是富贵的象征,连菩萨都会贴金塑身。这金黄色的油菜花更美,更接地气。在振兴乡村的口号下,许多地方不是还隆重举办油菜花节吗?
不知道婺源的油菜花景观是否还有。前两天,有朋友在微信里说,今年我们高村的油菜花景观没有了。土地流转,集中生产,结果,田坝里什么也没有种,只剩一片待种的土地,生长着一些杂草。也许人家是要搞什么大的开发。但那片存在多年金黄的油菜花毕竟不在了。我特别惋惜,甚至难过。于是,写下这几段回忆文字,算是怀念吧。
故乡高村的小河永远流淌。小河两岸的田坝,无论今后种植什么,那片油菜花的金黄,永远在我心里!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