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 李永忠(北京)

　　2021年是农历辛丑年，正月初五是父亲李贵良诞辰110周年。虽然父亲已经离开我们33年，但他留下的九字家训“好好学，好好干，好好活”，却时刻警醒和鼓舞着我们。

　　辛亥革命那年(1911年)正月初五，父亲生于河南省偃师县，巧的是，我也生于正月初五，更巧的是，我的外孙女也生于正月初五。

　　父亲戎马一生，舍生忘死，曾经八处负伤，有一块弹片至死都未能取出。1937年“8·13”淞沪抗战时，他在保卫四行仓库中负伤。在八路军，他是皮定均将军手下的骁将。解放战争血战孟良崮时，他身先士卒，荣立大功。全国解放后，父亲担任中江县的兵役局长，亲自送黄继光等战士奔赴朝鲜抗击美帝。1958年绵阳、遂宁两个专区合署后，父亲担任绵阳地区民政局长。他还是“第二个都江堰”——武都引水工程的首任指挥长。改革开放后，父亲第一个向组织打报告，主动要求退出领导岗位。

　　1988年，父亲生病住院，由于误诊病情加重导致病危，所幸很快转院到了成都军区总医院，病情这才稳定下来。我们当时要找医生讨说法，父亲却说：“医生也是好意，又不是故意的。”一句话，说得我们没了脾气。

　　尽管父亲是离休干部，享有很好的医疗保障条件。但他还是背着我们，悄悄签字同意了危险系数很高，风险很大的试验型治疗方案。但这种治疗方案的疗效只维持了几天，父亲全身的微血管就开始渗血。那年“五一节”上午，亲朋好友来到病房看望。父亲很高兴，与他们谈话。谁知下午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我当即明白，上午是父亲生命最后的回光返照。我小心翼翼地问父亲:“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父亲说：“没有了，就让我这样睡过去好了!”

　　1988年5月1日深夜11点46分，父亲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经紧急抢救才醒了过来。父亲说：“下次心脏停跳，就不要再做那些没用的抢救了。”5月2日凌晨1点20分，父亲的心脏再一次停止跳动，依照他的嘱咐，没有再进行抢救。我一直握着父亲那双温暖的大手，慢慢变冷……

　　父亲出身贫寒，读书不多，但他品行高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淡薄名利，恪尽职守。“好好学，好好干，好好活。”这九个字，是父亲留给我们的传家之言。

　　“好好学”是父亲对我们的启蒙。

　　父亲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多，只念了两年私塾，可他却把最实在的“好好学”三个字，永远地镌刻在我的心底。我自幼读书勤奋，尽管“十年浩劫”中断了学业，但“好好学”这三个字，却始终伴随我上山下乡，戍边扛枪，转业地方，进入中央机关。

　　在“好好学”的激励下，我始终坚持把读一万字书或写一千字文，作为我每天的必修课，每每在停顿自己或松懈自己时，耳边就会听到“好好学”的叮咛，仿佛父亲在默默地注视着我。

　　“好好干”是父亲对我们的鞭策。

　　1970年底，我悄悄从插队的乡下参军入伍。父亲赶来时，窗外的他只来得及丢下“好好干”三个字，火车便呼啸而去。

　　“好好干”三个字，激励我扎根连队，从最苦最累的活儿干起。激励我，在同批入伍者中最早入党，在军事训练和战术演习中崭露头角。10多年的军旅生活，没有人知道我是干部子弟。

　　我一直“好好干”，1985年担任了市纪委办公室主任。离休在家的父亲看我有点春风得意，就与我进行了一次很正式的恳谈。父亲说，当好领导干部要做到“五个不”：一是不能贪污，屁股不净，难有威信。二是不能偷懒，尽心不够，难以当头。三是不能表白自己太累，头累身难起。四是不能当众轻言下属不行，部下窝囊，实乃领导废物。五是不能拒绝别人解释，听人辩解，可得一半。父亲的“五个不”，其实就是对“好好干”接地气的具体诠释。

　　30多年过去了，我从县纪委、市纪委，一步步“好好干”，直至进入中央纪委工作。

　　“好好活”是父亲对我们的祝福。

　　27年前我初到北京时，曾经对张黎群老前辈(中国青年报创始人、曾在绵阳工作)汇报过“生命是一个过程”的命题，我说，人生是一个过程，任何人都只拥有一次生命，必须珍惜它。每个人都只拥有有限的生命，必须把握它。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人必须理解它。

　　之所以向张老如此汇报，是因为我亲历了父亲面对死亡的坦然和淡定。“我去了，你们要好好活。”这是父亲在弥留之际，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尽管父亲可以躺在病床上靠保守疗法，在相当长的时间维持生命。但他考虑到自己一生应该做到的事，已经完成。考虑到不能拖垮爱人的身体，考虑到不能影响子女的工作，考虑到不能耗费国家的经费。于是，他选择了解脱自己，从容而去。父亲以其有尊严的活法，加深了我们对“好好活”的理解。

　　今年是父亲诞辰110周年。每年的正月初五，我和弟弟、妹妹，都会去市委干休所老房子或南山陵园祭奠，如实地向父亲汇报，“好好学”的体会，“好好干”的历程，“好好活”的情况。

　　亲爱的爸爸，我们想您了!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