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江油)
在我的记忆里,福爷总是和他门前的那棵一抱粗的核桃树形影不离。他或在核桃树下扇着蒲扇;或端着一碗稀溜溜的饭“呼呼”地喝着;或坐在核桃树下的石凳上,有一袋没一袋地抽着旱烟……
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那棵核桃树是我们村唯一能结果子的树。福爷的核桃树成了我们这些孩子心中的稀罕物,每当核桃树上挂满果子时,也挂满我们贪婪的目光,但福爷守着核桃树就像守着他家的宝贝似的,形影不离。
有时候,我们三五个小孩结伴去偷他树上的核桃,是要瞅准他在屋里做饭时。我们略施小计,去两三个女孩假装缠他给几个核桃吃,把他稳在屋里,而早有我们一群男孩子爬满了他的核桃树。
福爷是一个单身汉,那棵核桃树之所以没被割去“尾巴”,就是因为村里人见他孤苦可怜,才幸免于难。
福爷也有温情的时候,那就是几天不见我们这些偷他核桃的小孩后,他总是摘上几个核桃装在兜里,只要是有小孩的家庭,他都会去串门,然后掏出两个核桃塞在小孩子手里。那时,他的目光很润朗,也很慈祥,往日生硬凶狠的目光这时候就显得温和柔润,挂着清晨露珠般似的柔润。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福爷为什么总是在我们偷他核桃时,每人刚好能够分得两三个时,他就不顾小女孩们的纠缠,冲出门把我们这些大孩子逮下树来,原来,我们的伎俩他是早就知道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是恨过福爷的,但不是为了那棵核桃树。
那是在我正准备上小学去读书的时候,母亲正为我两元钱的书学费而发愁。而正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不成想家中的两只老母鸡中的一只在水塘边觅食,掉进水塘里淹死了。母亲很伤心,兄弟姐妹们却看着那只死去的老母鸡,贪婪的眼神流露出了想要饱吃一顿的欲望。我家兄弟姐妹多,一年很难吃上几回肉,有时,村上分些老死了的耕牛肉,或其他的什么,总是舍不得吃,便都偷偷地和别人换成了我们的书学费。自然,这次淹死的老母鸡兄弟姐妹们也没能吃上,而卖给了福爷,说好了这只大母鸡两元钱,我读书开学时,福爷就得给钱。
但在我开学时,和母亲一起去向福爷要钱,福爷却死活也不给,理由是他吃了我们家老母鸡还没有长出力气来,等他上了力气才给钱,弄得我母亲哭笑不得。为了我读书,母亲到亲戚家东借西凑才把学费凑齐,害得我晚到学校七天,而福爷一直到我进城读书也没给那只鸡钱。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去福爷那儿了,心中有一种恨,如核桃的硬壳般鲠在心里,直到我长大进城。
我们长大后常常一家人开玩笑说:“不知福爷现在上了力气了没有,他还欠我们两元鸡钱呢?”但总没人去问问。如今生活好了,谁还看得起那区区两元钱呢?
其实我们都明白,在那个年代,福爷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钱,“吃了鸡还没上力气”那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他虽然有棵核桃树,但那时是没有交易市场的。核桃树每年结的核桃,被我们这些小孩偷去一半,剩下的就被福爷串门时,作为礼物送给左邻右舍了。
村里的孩子们上完小学,福爷的门前也清净了,但福爷却寂寞了,他常常守着没有孩子来偷核桃的核桃树,身边放着几个从树上摘下来的核桃,一发呆就是半天。他是有心事似的憨憨地坐在核桃树下,手中的旱烟已经熄灭了一两个小时,还含在嘴里“叭叭”地咂着,呆呆地望着孩子们放学归来的小路。但那小路再也没有出现孩子们的身影,他们都读完了小学,到城里上学去了。
后来,福爷自然是死了。
那年天旱,村里很多庄稼都干死了,福爷的那棵核桃树也死了,当人们把那棵死去的核桃树放倒后,福爷也在床上断了气。
人们把那棵核桃树做成了棺材,和福爷一起埋了。
编辑: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