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勇(成都)
晨雾如轻纱漫卷,我悄然踏入青莲镇的梦境。竹叶上的露珠,恰似盛唐遗落的明珠,闪烁着千年清辉。涪江蜿蜒如银练,粼粼波光向东流淌,飞溅的浪花中,仿佛还回荡着剑气与诗意交织的传奇。
这座川北小镇,一砖一瓦皆是诗行。瓦檐雨珠轻落,敲打着时光的韵律;青石巷弄的晨风,裹挟着墨香与铁器相击的清音。恍惚间,一位提酒葫芦的少年从月洞门转出,素衣芒鞋间,尽是璀璨星光。
陇西院里,百年银杏静静伫立,似在诉说往昔。阳光透过枝桠,洒落满地光阴。那个爱攀树远眺的少年,是否在此触摸到了云端的想象?藏书阁雕花窗棂筛下的阳光,化作《上安州裴长史书》的铿锵誓言;墙角苔痕处,仿佛还残留着偷酒时的琥珀印记。回廊转角的青铜剑,刃上寒光凝着《侠客行》的霜雪,诉说着少年豪情。
磨针溪的水声,是青莲最古老的韵脚。老妪磨杵成针的传说,在卵石间化作永恒的启迪。少年李白在此顿悟的瞬间,是否听见了文字与剑气的共鸣?溪水冲刷着紫红色砂岩,将“只要功夫深”的训诫刻进每一道波纹。下游浣衣女的捣衣声,竟与长安羯鼓遥相呼应,让人想起他醉写《清平调》的狂态。捧一掬溪水,掌纹里流淌着《渡荆门送别》的离愁。
太白祠中,香火缭绕着岁月的记忆。供案上未干的砚台,似刚承接过“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情;廊柱蛛网缀满星斗,宛如《蜀道难》的险峻意象。穿堂风掀起泛黄族谱,露出“五岁诵六甲”的字句,墨迹里还带着蜀地的辛辣。后院古井中,倒映着峨眉山月,井栏绳痕似是系马留下的印记。
午后的漫坡渡口,艄公竹篙点破满江霞光。涪江在此转弯,将青莲的烟水揉进《早发白帝城》的意境。对岸白鹭独立,恍若谪仙人的剪影。渡船木纹里的盐粒与酒渍,见证过多少送往长安的荔枝与诗笺?上游漂来的桃花,是否就是当年剑气催开的花雨,化作了《春夜宴桃李园序》的锦绣?
戴天山下的古道,蜿蜒着盛唐余韵。石阶车辙嵌着驼铃的铜绿,苔痕里生长着诗的嫩芽。云雾深处,似见他挥毫写下《登金陵凤凰台》的苍茫;采药人的背篓里,缠绕着修道的幻想。归鸟衔来《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落英,诉说着诗人的梦境。
月光漫过粉墙黛瓦,青莲化作一卷展开的诗集。文昌宫铜铃摇响《把酒问月》的天问,酒肆旗幡飘成《将进酒》的狂草,更夫梆子声里藏着《子夜吴歌》的温柔。坐在谪仙桥上,抚摸着石栏上《长相思》的韵脚,听桥下流水吟唱“床前明月光”的千古绝唱。
夜深时分,独坐陇西院,看星斗在银杏枝头排列成诗。露水坠落,溅起小小的盛唐。此刻方知,青莲的山水孕育了李白的诗魂:涪江赋予气势,戴天山滋养浪漫,磨针溪锤炼执着,蜀地风情酿成诗中的酒香。那些传世佳句,早已在故乡的山水间悄然生长。
鸡鸣破晓,晨雾再起。恍惚听见镇口传来马蹄声——那是二十五岁的李白,怀揣着青莲的月光与剑气,踏上通往长安的征途。而这座小镇,永远珍藏着诗仙最本真的模样:一半是仗剑天涯的豪迈,一半是寻仙问道的超脱,最终化作穿越千年的璀璨诗光。
我在青莲读李白,青莲也在读我,读我心中凝结的诗行:诗仙仗剑走天下,唯有青莲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