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恕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在我的记忆里,老家平武的乡村中,冬至节前后筹备年食,是全家人翘首以盼的热闹时刻,年味也从这时便悄悄拉开了序幕。
在生活物资尚不丰裕的年代,山区农村的人一年辛苦到头,总盼着冬日里能添些荤香,犒劳忙碌的自己。能吃上鲜香的肉菜,对孩子们来说,便似过年一般欢喜。
于是,在冬月底前,家里会请来手艺娴熟的师傅(在我们这个地方叫刀儿匠,“刀儿”两个字读得很短,成儿化音,后边的“匠”字略带阳刚气,显得亲切),喊上左邻右舍身强力壮的乡亲帮忙,用平时煮猪食的毛边锅烧上一大锅滚开水,在地坝里置一木制的大黄桶(这家什专门用来处理食材,平时倒不常用)。大家合力将喂养许久的肥猪从猪圈牵出,准备开始处理——这是个讲究技巧的细致活。记得刀儿匠常常得意地念叨,第一刀的分寸至关重要:下刀重了,后续处理容易出问题,影响食材品相;下刀轻了,又会导致淤血,让肉质变差。在众人的协作中,刀儿匠稳稳完成关键步骤,随后在猪的一条后腿上切个小口,将长长的铁梃杖贴着腿皮探入,把猪身相关部位疏通后抽出,接着俯身攥住猪后腿,揪住刀口处的皮子,对着刀口用力吹气,直到猪身鼓胀结实,再用麻绳紧紧捆住刀口。之后,众人合力将猪放入盛满滚水的大黄桶中烫透,手持铁刮刨仔细褪去猪毛。
大黄桶旁立着两根一人多高的木桩,间距一米左右,顶端横搭着木梁,模样像单杠一般。猪毛清理干净后,大家用大铁钩钩住猪的臀尖,一起发力将其倒挂在横梁上。刀儿匠先割下猪头,再用大砍刀将猪肉均匀劈成两半,整整齐齐摆放好。
这样的年食筹备,总带着格外的喜庆。一家人围在旁边看着,心里早已惦记着即将端上桌的美味。过程中偶尔会有小插曲:比如肥猪不肯配合,惹得众人一阵忙活;或是处理时稍费周折,主人家便会暗自期盼顺遂——在乡里人的心里,诸事顺利总预兆着来年的好光景。不过这些小波折,最后都会化作笑谈。不多久,猪肉便处理妥当,主妇会笑着请刀儿匠切下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鲜肉,想着中午的饭桌上,就能摆上喷香的肉菜,那可是平日里难得的新鲜滋味。
这时女主人早已站在稻场坪里,冲着众人喊:“中午,哪个都莫走,都在屋里吃‘庖汤’!”(“庖汤”是当地说法,指分享新鲜处理后的第一顿肉宴)。待男人们将食材收拾利索,女人们的饭菜已备好,几大桌宴席摆开,男女老少、邻里乡亲围坐在一起,桌下还摆着热烘烘的火盆驱寒。蒜苗炒肥肉、鲜香的炒猪肝、爽口的凉拌白肉,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猪血旺子汤,大碗大盘的菜肴堆满桌子,香气四溢。一番谦让后,筷子便忙碌起来,三杯土烧下肚,冬月的寒气瞬间消散。暖融融的氛围里,连窗外的寒风都透着祥和。酒至半酣,另一家的家长站起身来,朝着大伙儿拱手:“师傅手艺好,大家也热心,趁着今天这好日子,下午就帮我家处理那头猪吧。我这就回家烧水!”说完,他推开门,迎着风快步离去。大伙儿又端起酒杯,互相敬着、闹着,欢声笑语在山村上空回荡……
编辑:谭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