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晓东

　　冬至这天，我的家乡涪城区南河坝，家家户户总要炖上一锅暖菜——猪肉、鸡肉或是羊肉，咕嘟咕嘟煮得香气四溢。一家人围坐桌前，吃的是热闹，品的是暖和，藏的是阖家温馨。饭桌上总有人念叨：“冬至当大年，过了冬至，就是年了。”

　　南河坝曾是农业社，冬至一到，老老少少便开始数九，那些口口相传的节气农谚，早已融进日常：“一九二九，包包揣手；三九四九，脚抖手抖；五九六九，隔河看柳；七九八九，庄稼老汉遍地走。”“包包揣手”，是把双手缩在衣兜裤袋里取暖；“脚抖手抖”，是冷到发抖时，总要起身活动筋骨；“隔河看柳”，藏着对河畔柳芽萌发的期待；“庄稼老汉遍地走”，则预示着春耕的号角即将吹响。旧时的南河村，并非家家都能吃上炖肉，可日子总有别样滋味。到庄稼地里拔几根青头白萝卜，拎回灶屋洗净，往木头菜墩上一放，一刀劈成两半，再“嚓嚓嚓”切成薄片，下锅慢炖。待萝卜软糯，撒上一些盐巴，搅和几下盛上桌，一家人照样吃得香甜。嘴里嚼着萝卜，还不忘念叨：“萝卜上了街，药铺不用开。”这青头白萝卜，露在泥土外的部分带着点青，埋在土里的通体雪白，倒也配得上这接地气的名字。

　　“冬至当大年。”老辈人总说，冬至一到，阳气渐升。纵使踏入数九寒天，在南河村人眼里，这冷意里藏着欢喜。他们说：“这不是寒冷，是热和。”土地需要寒冬的浸润，才能攒足水分、孕育萌动；人也一样，冷意能激活筋骨，就像寒冬唤醒土地。冬至这天，南河村人总爱蹦跳一番，直到浑身冒汗，心里便觉爽利通透。

　　冬至节前，南河村人早已备妥过冬的“家当”：田里要用的肥料堆得整齐，锄头、钉耙、镰刀磨得锃亮，烧火做饭的柴块码在屋檐下，层层叠叠。他们的心思简单——冬至过后，便要给庄稼浇水施肥，从不等春暖花开才动手。这便是“冬至当大年”的深意：“当大年”就是过年，过了这个“年”，就得扛起农事的担子，勤勉耕作。

　　冬至这天，人们总要换上洗净的衣裳，吃完冬至年饭，便出门走走，唠唠家常，显摆着年味儿，真真切切如过大年一般。路上相逢，先开口道：“冬至好！”对方笑着回：“过年好！”年轻人聚在一起，会唱起婉转的情歌：“太阳出来像盆火，晒得妹妹无处躲；草帽交给妹妹戴，我来打个光脑袋。”歌声里，女娃子的辫子都似跟着欢喜地晃悠。这情歌里，藏的不只是儿女情长，还有年轻人对来年农忙的期盼。

　　冬至前后，若有长者在田里劳作，身旁恰巧有孩童，便会问：“听见‘哔哔啵啵’的声音了吗？”孩童多半茫然摇头。长者便意味深长道：“我听见了麦苗、油菜拔节生长的声音，看见了油菜花绽满田间，看见了麦穗沉甸甸弯下腰。”等孩童长大，又会用同样的话教导后辈，让他们记住“冬至当大年”，记住寒冬过后，便是耕耘的时节。

　　在南河村，孩童成人时，还要在冬至节行成人礼。仪式简单，却藏着长辈的期许：不再任性撒娇，不可偷懒懈怠，要学着在家庭与农事里扛起责任。通常就在家里，家长煮一个鸡蛋给孩子，说：“鸡蛋是圆的，娃儿吃了，一年一年滚着往前走，总能走在正道上。”如今的南河坝早已“村转居”，可那份对冬至年的情怀，早已刻进骨子里。

　　2025年的冬至如约而至，南河坝人家家户户买起大鱼大肉，厨房里炖出一碗碗香喷喷的人间烟火。我常听见隔壁长辈吆喝：“小的们，记着去市场买几根青头白萝卜回来！”一声吆喝，把旧日的温暖与今日的欢喜，都融进了冬至的烟火里。

　　编辑：谭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