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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楼:夕阳下的千年回响
发稿时间:2025-12-14 09:20   来源: 绵阳日报

  □ 肖劲廷

  登上越王楼顶时,太阳刚好衔在西山层林的枝头。凛冬时节,这样的暖阳格外珍贵。光线穿透云层的缝隙,落在青幽的涪江水面,将温热与静谧,一并铺展在这片土地上。

  越王楼,相传于唐高宗显庆年间所建,诗圣杜甫曾歌:“绵州州府何磊落,显庆年中越王作。孤城西北起高楼,碧瓦朱甍照城郭。”(《越王楼歌》)“越王”,名曰李贞,唐太宗李世民的第八子,于贞观年间被封为越王,镇守西南,唐史称其是“文武兼备”,“富有吏干”。在唐高宗李治即位以后,李贞历任绵州(今四川绵阳)、相州(今河南安阳、河北临漳一带)、蔡州(今河南汝南)刺史,而越王楼便是李贞在绵州刺史任上亲自督建而成。越王楼在历史上也是命途多舛的,自唐后期至明万历年间,饱经战乱、大火,最终在清乾隆初年,被誉为“唐代四大名楼之首”的越王楼付之一炬,只留下了越王台盘踞在涪江东岸。幸在上世纪90年代,越王楼重建工作被提上日程,2011年,主楼建成,方才有如今壮阔宏伟之景观。

  倚着越王楼的玉石栏杆,脚下是涪城与游仙两区交织的车流,远处传来市井的喧嚷——三轮车驶过路面的声响、人群的笑语,混着涪江隐约的涛声。现代人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抬头多见楼宇遮天,少见远山与流云;耳畔常闻车马喧嚣,去极少听到江水潺潺与飞鸟啼鸣。站在这绵州制高点,“会当凌绝顶”的开阔感油然而生,夕阳斜照,晚风拂面,人仿佛化作闲云野鹤,暂脱尘世的桎梏,自在逍遥。

  当太阳隐入西山的梧桐与桦树之间,余晖变得羞赧,像娉婷的女子掩面而立,空气里漫开朦胧的诗意。远眺西山公园,子云亭的轮廓隐在苍翠中,仿佛看见西汉辞赋家扬雄,在历史的光影里洗墨著书,于青灯之下苦读《太玄》;翠林深处的蒋琬墓虽不可见,却看见这位蜀汉大司马秉持“以安民为本”的理念,在涪江之畔筹谋国事、安定民生。明明夕阳将尽,这些尘封的历史影像,却在绵阳的天际线上栩栩如生,仿佛跨越千年的回响。

  脚下的涪江水,倒映着落日与云霞,霞光碎在波心,随浪花摇曳,生出几分妖娆。妖娆之外,却藏着跨越时空的苍凉。这江水,曾见证李贞举兵反武(垂拱四年,688年,李贞以“匡复李唐”为名起兵,对抗武则天临朝称制,事败后饮鸩自尽,《资治通鉴》卷二百四详载其事),汹涌如他起兵时的热血;江水东逝,又恰似他兵败后归于尘埃的结局。敬佩他的孤勇——以数千甲士对抗十万官军,为捍卫李唐宗庙与个人尊严,最终携妻儿自缢,宁死不降。只是涪江滔滔,流淌了上千年,多少兴亡旧事被浪花淘尽,若非站在这座由他督建的楼上,夕阳又怎能将这些被遗忘的历史,重新镀亮在今人眼前?

  西山的最后一抹落日沉入大地,黑青色的穹顶泛着赤红色余晖。我与越王楼伫立原地,头顶的云絮被霞光染成火红色,稀疏却绚烂,像一绢薄纱覆在天际,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让人无端生出慌乱。天空本是单调的,因邂逅落日,才在极简的底色里绽放出难言的光彩;历史本是枯燥的,因有人情世故为其作注,才变得鲜活可感、耐人回味。当年李贞、玄宗李隆基都曾在此登楼俯瞰江山,而今千年流转,那些君临天下的意气,早已湮没在岁月里,只剩这座楼,依然见证着涪江两岸的变迁。

  横亘涪江的东方红大桥,依旧车流不息,将行人与喧嚣输送至越王楼脚下。璀璨的灯火驱散了夜色的妩媚,科技城的LED幕墙循环播放着李白的故事——这位曾在绵州留下“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诗句的诗仙,也曾与越王楼的风月相逢。此刻头顶的云霞,已被晚风揉成细碎的光斑,江水拍打着堤岸,叮咚作响,像古老的拨浪鼓,摇醒尘封的记忆。

  看倦了西边的落日余晖,顺着越王楼的连廊走到东侧,湛蓝色天幕下,富乐阁与越王楼遥遥相望。富乐阁建于富乐山,据《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献帝春秋》,东汉建安十六年(211年),刘备入蜀与刘璋会于涪城,登富乐山而叹“富哉!今日之乐乎!”,富乐山因此得名。富乐阁高53.3米,虽不及越王楼的99米,却因富乐山海拔高于越王楼所在的龟山,得以与这座唐代名楼比肩而立。山水本是自然的造物,因附着了人事与故事,才成为历史的坐标,被反复铭记与诉说。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循着亘古不变的轨迹,罕见的是愿意登高望远、于山水间求索本心的人。独自站在越王楼顶,纵然有些寂寞,却远离了都市的嘈杂与人心的浮躁。与其说在此鉴赏风景,不如说是参与一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语出钟嵘《诗品序》)的精神共鸣,让自然与历史的力量,荡涤内心的尘埃。

  登临越王楼的老年人寥寥无几,或许是日日相见,便觉寻常;或许是落日西山的景象,容易勾起他们对时光与命运的感慨。人人都会老去,有人于市井百态中体悟生活的真谛,有人执着于在平庸中留下浓墨重彩,而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太阳从富乐山升起,自子云亭畔落下;涪江水发源于岷山主峰雪宝顶(据《水经注·涪水》,涪江出广汉郡刚氏道徼外,即今岷山雪宝顶),一路东去汇入嘉陵江。规律之外,却总有变数:不是每天的夕阳都能为越王楼镀上金箔,涪江的水色也会随季节变幻,江边的故事,永远不会复刻历史。清代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写下“尽人事以听天命”,这句被无数人熟知的话,却常常被遗忘在庸常的日子里。人各有活法,有人争分夺秒,有人碌碌无为,有人知足常乐,皆因主观选择不同。我辈尚年轻,虽缺少岁月的沉淀,却有试错的勇气,循着自然规律前行,不负韶华便好。

  城区的喧嚣依旧,越是热闹,越容易心生浮躁。不如暂且停下脚步,像古时的文人骚客那样,静听越王楼里隐约的雅乐,品尝一杯新沏的春茶,逗弄楼里那只名叫“花椒”的银渐层小猫。待到古筝声歇,竹笛的余韵与楼外的灯光一同沉落,头顶的云霞早已散尽,江上的柔浪抹去最后一抹余晖,月亮悄然爬上夜空。白昼的慌张与浮躁,都在夜色里归于平静,唯有涪江水,依旧滔滔东流,像越王楼的心事,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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