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时常为吃喝发愁。故乡在川中丘陵,土地贫瘠,小麦玉米长势不好,油菜花生产量不高,只有红苕不计土地肥瘦,恣意生长。农历八九月间,红苕成熟,村子里四处弥漫着新挖红苕的味道,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家家户户年年窖藏起来,支撑着过日子。
为了好吃不烦腻,首先要在品种上下功夫。夏天栽种时,想方设法找白心红心或者黄心红苕种苗。可无论什么品种,吃久了,总是难以下咽,不得不在烹饪上想办法。开始煮后来蒸,或者蒸煮交替,变着戏法让家里人多吃,效果依然不好。特别是到了农历三四月春荒时节,连续吃了几个月红苕,实在难以下咽。好在春天的大山生机勃勃,各种野菜冒出头来。母亲外出扯一把野葱,寻几棵荠菜,有时是几把鱼腥草,兴高采烈地说:“做红苕丸子吧,换换口味。”
一家人高兴地忙碌起来。父亲负责削刮红苕的竹片。竹片必须锋利,轻轻一刮,就能得到一片又细又薄的红苕丝。至少得准备一大盆,否则不够吃。一人一块竹片,全家人都动手。父亲母亲示范,教会兄弟姐妹如何刮出又薄又匀称的细丝,以便捏成丸子。大家学会了,母亲仍然不放心,叮嘱道:“用心些,越细越好。粗了做不成,吃起来不香,白忙活了。”兄弟姐妹小心翼翼,相互监督,不停地向父母申诉谁刮得好谁刮得差。母亲笑眯眯排解矛盾,将玉米粉掺合到丸子里。父亲腰间别把砍刀,去弄几张大大的芭蕉叶,以便铺蒸笼放丸子。一家人齐心协力,为心中的美味努力。母亲洗好盆,把玉米粉、切细的蒜苗葱头和野菜,均匀地撒在红苕丝上,放上盐、花椒、辣椒酱,慢慢地揉,由于舍不得加面,少了黏合剂,红苕丝总不能捏成丸子,不得不一次次往盆里添。母亲不停叹息:“有了一顿充,没了敲米桶。今天吃安逸了,麦子没熟,瓜瓜小菜没长成,接下来咋过,喝西北风!”嘴里说着,脸上却是笑意。
父亲负责把芭蕉叶洗净,把难得使用一次的蒸笼洗刷干净,在大铁锅里加足清水,点燃灶火,架好烧柴。兄弟姐妹围在父母身边,眼睁睁看母亲如何放调料,如何捏丸子,手忙脚乱地帮着搬东西摆容器。锅里的蒸汽上来了,冒着滚滚浓烟。母亲揭开蒸笼,放进一个个丸子。几分钟后,满屋就在蒸汽弥漫,沉浸在香甜里。大家又忙着擦桌子摆碗筷,眼巴巴等出笼。蒸笼揭开,蒸汽满屋,一家人身影在烟雾中浮现。红苕丸子香甜软糯,颊齿留香,深深印进脑海。
母亲积劳成疾,不到五十就离开了我们。长大后,我离家谋生,遇到许多艰难,心力交瘁想要放弃。这时总会想起母亲,为了吃上可口食物,一家人齐心协力。那种豁达乐观,团结协作,穿越数十年时光,恍如就在身边。几十年来,在一次又一次回望中明白,无论你富裕还是贫穷,高贵还是低贱,心中有香甜的丸子,总会渡过艰难,走向诗和远方。
编辑:谭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