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伦涛(绵阳)
“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也。”果然,花朵大了,树叶大了,草虫声密集了,小河比往日宽泛了,整个世界好像也膨胀了不少。比如,窗外的雨声和风声,比如,楼上重放桌椅的声音,又比如,在墙上钉东西发出沉重的敲击声——虽然并不太持久,但也足够令人烦躁不安、难以入睡,不禁让人想起不久前在医院的一个噩梦般的日日夜夜。
因在市医院做了个手术,躺在床上,几天几夜水米未进,每天就靠十来小时的输液镇痛消炎,备受煎熬。人上了年纪,体质差了,神经也非常地脆弱敏感,那些平时再寻常不过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传来,就倍感撕裂切割着人的骨肉——身旁患者痛苦揪心的呻吟声,椅子拖来拖去的声音,电视机开得很大的声音,还有走廊上女士一阵阵嗒嗒嗒的高跟鞋声……总之,任何声音好像都是多余、厌烦透顶的,就是亲人朋友前来探望,也不想多搭理。
当我终于可以在家人陪伴下到住院楼下自由地走动了,第一眼便看到了夏日的天空竟是那样舒服,像是被医院辛劳的清洁工打扫过一样无比纯净,毛茸茸的阳光照在一排排桂花树上,光芒四射,鲜亮无比。还有几只欢快的小雀叽叽喳喳、扑凌凌地在青绿色草坪上一跃而起。这会,我顿时有种“大梦初醒”之感,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的生动真实,一切的声音又都是美妙至极。同时,我也边走边反躬自问:去医院看望病人时,有过随意拖动板凳或椅子吗?有过口无遮拦地大声喧哗吗?也许就是有意或无意弄出的声响,会刺痛某些病人的心神,让其苦不堪言。
有天,我一个人在住院楼下走得稍远了些,谁知,平地一阵风起,天骤然乌黑下来,紧接着便是几道最深最亮的闪电,豆粒大的雨点噼噼叭叭骤然而至,巨大的雨帘阻碍了人的视线,仿如一道袅袅白烟紧紧缭绕于人世间。雨水使得季节迅速地激动起来,有人亢奋,有人无奈,有人慌乱……哎,我做完手术才三四天,虽然手术不是太大,但伤口仍隐隐作痛,捂着腰不能急走,而此时手中又没伞,一时还真让人懵了,嘴里便自言自语:“夏天的脸真比翻书还快”!正着急,身后却传来一个女声,“快来,我这有伞,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回头见是一位女护士,大约二十一二岁。她头戴着好看的燕尾帽,身着白大褂,个头高挑,齐耳短发,圆润白皙的小脸上,闪烁着一双星光般明媚的大眼睛,正将一把小红伞哗地撑过来。此时,我心里有个声音也哗地一响,那是比伞发出的声音小一点、比这个女声大一点的声音,成分中分明是充满着惊喜和感激。
在回住院大楼两三百米的路上,我感到十分的惬意和舒心。同一把雨伞下,我们仿佛并不陌生,她分明就像是我的亲人,挽着我的手臂小心地前行。她一直斜撑着小红伞,并有意地将伞多罩住我一些,任雨点像鞭炮一样在伞顶上炸开花,却全然顾不上自己的双肩和头发都淋湿。我俩的步子也那样一致,我慢她慢,我快她快。我们俩靠得很紧,我的胳膊会碰到她的胳膊,我的衣服会碰到她的衣服,如同夏与草木的窃窃私语,散发着关心而宁静、陌生而清新的气味。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轻松地掠过一丝微笑。我想问她叫什么、哪个科室的,但始终没有说出口。而她这挺自然的一个举动,我怕被我一问,反而有些尴尬。
到了住院大楼下,她挥手向我告别,白色的背影瞬间就消失在风雨里,而这短暂的一瞥,却留给了我久久的记忆和美好。
有位诗人这样说:“雨水之所以落下,尽情地释放,是不是因为它在天上,把满地盛开的雨伞,都看作成了一朵朵莲花”?如果真这样,那个小护士一定就是这样一朵善良而热情、美丽而友爱的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