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堂(四川)
离开家乡距今已经39个年头了,故乡给我的印象除了连绵无垠、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就是二叔那平凡朴实的面庞。
我的老家在陇东平凉,父辈共兄弟八人,父亲排行老大。从我记事起,二叔就是个谜:极少回家,言谈很少。慢慢从爷爷口中得知,二叔参加了解放军,解放兰州后,跟随部队转战,后来留在东北工作。因为家中生活困难,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后来又调回到本地工作。虽说回到家乡了,距家还得六七十里路,见面的机会也还是不多,安在农村的一家四口全靠二婶一人操持,二叔基本顾不上照料,日子过得很艰难。
二叔所在的单位隶属县商业局下属的饮食服务公司,从别人口中知晓,二叔是这个单位的领导。那个仍处在计划经济时期的年代,物资极度匮乏,人们的生活水平还不高,商业系统的地位对我无疑相当具有吸引力。
我高中毕业那年,中断多年的高考制度已恢复,但所有参加高考的考生必须先参加预选,预选合格后方可参加正式高考。考点离二叔工作的单位不远,投宿二叔处自然成了我的不二选择,而这样,我才真正接触、了解到了一个真实的二叔。
第一次去见二叔,时值上班,二叔带我来到他的宿舍,先安顿我坐下休息,说他一会儿下班就回来。一人独居一室,百无聊赖,我便仔细打量起这个领导宿舍:正面墙上有一幅领袖画像,一个火炉上面架着铁锅,旁边的小桌上放些碗盘刀筷之类餐具,看得出来主人是自己动手做饭吃。靠屋角的土炕占了室内近一半,炕的一边,自家缝制的被褥有些泛旧,而一旁叠摞着的雪白被褥直抵房顶,占据了土炕的大半,这自然是单位的公物。整个室内陈设单调简陋,与其说是宿舍倒像是仓库。
下班后,叔侄俩久未见面,自然一番嘘寒问暖,聊聊学习状况及家人安康等等。随后,二叔准备拿碗筷去给我买饭,我拦住他说自己可以做,没必要花钱,二叔没强求。晚上,二叔把他的被褥挪给我,自己从床下纸箱中拿出一床暗旧的被子盖上,看得出这件“宝贝”历史更长。虽已初夏,但北方的夜晚还是有些冷,我大惑不解,指着床侧的被垛说,这么多被子为何不用呢?二叔笑了笑说,这是咱自己的,那是公家的,咱不能占国家便宜。我说,你不是这里的领导吗?用一两次别人也不知道,不会有意见的。“咱是党员,国家把我一步一步培养到现在,要对得起国家的信任,有现在的好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至今犹在耳边。
进城不易,高考结束我特意多待了一天,与二叔也有了更深的交流。平淡无奇的话语里,满是对单位的深情,对国家的感激。
这是我们最初也是最难忘的一次畅谈,以至于对我印象深刻,至今记忆犹新,宛如昨天。
高考结束后,我应征入伍。集结出发的前夜,我向二叔辞别。他得知此消息非常高兴,反复叮嘱我:作为王家有文化的第二代兵,能走出去锻炼见世面,机会难得,部队是个大学校,要服从组织,听领导的话,好好干。
列车带着我对家乡的眷恋,从大西北来到南方海边,从此千里相隔,光阴荏苒,匆匆一晃几十年。期间偶然探家,欣喜地见证着家乡随着国家的发展旧貌换新颜:原来的县已升级为市,以前的“官路”已被铁路和高速公路代替。南北二塬“跑土、跑水、跑肥”的“三跑田”,一亩地产百十斤,随着退耕还林还草实施,村民将山地退耕,拿到了补贴,宜林则林,宜农则农,扩大林果面积,积极推行林花、林药、林菜间作等立体种植模式。河川两边的高山坡也披上了绿装,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老人此时已退休在家,身体虽不如以前,但也还硬朗,住所也从原来的单位宿舍换为商品房,全家搬到一起生活,日子平和温馨。2020年8月,区上专程派人来到家中慰问,并为二叔颁发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老人虽已八十多了,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惊讶之余,我又认识了一个全新的二叔。
光阴荏苒,岁月悠悠,转眼我已年近花甲。虽早已在四川安家落户多年,但却更加思念原乡。厚朴的高原,至纯的乡情,那日新月异的巨变……乡愁已随时光被精酿成了乡恋。
今年三月,家乡传来噩耗,二叔与世长辞了。万般伤悲涌上心怀,只有借此短文聊作纪念。